忘却,
是幸,因那段旅程充满艰辛。
是不幸,因那段旅程有你我最甜美的回忆。
虽为瞬间,但我永不想忘却。
—————题记
最近,便利店外的树下,总出现两位老人。
两位老人也不说话,老奶奶坐在轮椅上,老爷爷则坐在一旁的休息木椅。
两人沉默着,看着同样沉默的树,静静听着时间流逝的声音。
当月亮爬上梢头,老爷爷则会推着老奶奶的轮椅慢慢离开。
不过,这到给店里无聊度日的阿娟,新添了一个消遣—暗暗观察。
“应该是一对老夫妻,携手走过大半辈,现在就静静数日子。羡慕嫉妒恨!我还要辛苦工作好多年啊。”
每每阿娟发呆看着老人,老板娘就会在旁“鬼哭狼嚎”一遍。
“好像每次最苦最重的活,都是我在干,好吧!”
迫于老板娘“淫威”,阿娟只敢小声嘀咕。
两位老人都已白发苍苍,目测应该70好几。
但可以看出,老奶奶年轻时,应该是个大美人。
虽容颜已逝,但精致五官没有半分改变。
柳叶眉、樱桃嘴,而且举手投足间那股优雅和从容,仿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应该学过舞蹈。可惜,从来都坐着轮椅。”阿娟边点头边说着。
“这还用你说,你没看见她每次出现,手里都紧握着一双芭蕾舞鞋!可宝贝着呢!”
面对老板娘每次的神补刀,阿娟全血绝对瞬间归零。
但反观老爷爷,就明显逊色许多。
个子不高,背还有些佝偻。
许是年轻时经历了太多沧桑,岁月在他脸上勾勒出深深浅浅的痕迹,一双眼睛也未见多少神采。
某天,兴许是老奶奶渴了。
老爷爷第一次推开便利店门,向阿娟询问是否有热水。
阿娟连忙上前,用纸杯接了两杯水,递上前去。
老爷爷看了看阿娟递过的纸杯,皱了皱眉。
像是与阿娟说,又像自言自语。
“秀秀不能喝纸杯水。”
但老爷爷还是很礼貌地接过水。
只是将纸杯放在收银台,转问阿娟,是否有杯子卖。
问明方向,老爷爷站在货架前仔细挑选。
可能是离开太久,老奶奶转动轮椅,一步一步挪到便利店外,用手背敲了敲玻璃,轻轻叫了声,“亦书”。
老爷爷闻声抬头,拿起刚选好的杯子,一路小跑到门口,蹲在老奶奶轮椅旁。
“秀秀,喜欢吗?上面有你最爱的桃花。”说着,献宝式地递上杯子。
“何必这么麻烦,家里有杯子,就是突然有点口渴,用纸杯喝口润润,就好。”
“可不能马虎。你不记得啦,之前广播说,用纸杯喝水不好,对身体不好。”
“穷讲究!”
“我讲究能有你讲究,不知是谁,教我烹桃花茶。花瓣的完整,水的温度,就连杯子的选择都要优中选优.....”
老爷爷边说边推着老奶奶的轮椅走到收银台结账。
“我去洗杯子,你在这儿乖乖等我。”
望着老爷爷认真的背影,以及老奶奶微笑歪头看他的眼神。
一旁的阿娟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甜甜的。
心想,如果自己老去时,能寻得这样一人陪伴,也挺好。
之后几天,老爷爷老奶奶一如既往。
只是老爷爷每次都会多带一个水壶,以及那天新买的桃花杯子。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没有波澜,只有平淡。
只是随着天气转凉,老爷爷老奶奶出现的频次变少了。
从两天一次、三天一次,到一周一次。
直到某天,站在收银台的阿娟,突然发现自己已快半个月未见过两位老人了。
一日,阿娟正和老板娘在店里闲聊。
许久未见的老爷爷推门而入。
阿娟下意识就望向树下,可并未见到老奶奶。
正四下寻找,老爷爷已走到收银台前,看着阿娟左右张望,沉沉说了句。
“她走了。”
忽听这么一句,阿娟也愣住,大脑中的齿轮像被什么卡住。
老爷爷接着自顾自地说,“她一直告诉我,自己过不了这个冬天,我还不信。谁知道,她......”
话哽在喉咙,老爷爷试了几次,最终没能再说下去,只是要了一杯热水。
转身坐到窗边,静静看着窗外的树。
瞧着老爷爷落寞背影,阿娟终还是放心不下,热了一杯牛奶,端着走过去。
“爷爷,喝杯牛奶,暖暖身。”
“谢谢,小姑娘。”老爷爷端过牛奶,轻轻抿了口,似是回忆起什么,嘴边慢慢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第一次和我说话,也递给我一杯牛奶。那是我第一次喝牛奶,才知道这种白白的液体原来这么好喝,香浓细腻,充满幸福的味道。”
老爷爷怔怔看着杯中牛奶,思绪仿佛回到过往。
而在老爷爷断断续续地讲述中,阿娟理出了故事大概。
老奶奶名叫秀媛,出生富贵人家,小的时候和父母去过意大利,也从那时深深爱上了芭蕾。
父母见女儿有兴趣,思想开放的他们,也未加阻拦,专门找来专业老师指导女儿学习芭蕾。
而老爷爷则只是他们家一个普通佣人的儿子。
两人故事就开始于那个白色的小洋楼,开始于某个炎热夏日的午后。
其实情节很老套,不外乎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偶然见到正在院子树下练习芭蕾的千金小组。
从此,便一往而情深。
但在老爷爷细致地描述中,阿娟真的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那个夏日。
知了声声不觉,微风徐徐而来。
看见一颗开着朵朵粉色花朵的树下,一个男孩正拿着扫帚,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正如白色蝴蝶般翩翩起舞的女孩。
女孩每一次的旋转、跳跃,都让男孩的心发出砰砰声响。
直到,男孩后脑被人重重一击,他瞬间被迫回落现实。
转头,父亲正怒目而视。
接着,男孩被父亲拧着拖回房间,开始了长长的“说教课”。
什么对小姐不能眼神直愣。
什么要做好自己本分。
什么云与土壤,不可痴心妄想。
但此时的男孩,什么也听不见,脑中全是女孩起舞跳跃的画面。
“咕咕。”被罚跪在房间的男孩揉揉肚子,思忖着要不要去厨房找找剩菜裹腹。
突然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从门外冒出来。“你饿吗?喝吗?”声音怯怯。
是刚刚院里跳舞的女孩,她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男孩,手中端着一个白瓷杯。
也不知道为什么,男孩突然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在全身蔓延伸展,因罚跪僵硬的身体瞬间变得柔软。
无意识接过女孩递过的白瓷杯,里面是男孩之前在餐厅桌上见过的白色液体。但父亲从不准他碰。
将瓷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暖暖的,有股浓浓化不去的香味。
当液体顺着食道进入空空的胃,顿时觉得一股暖流四向而行。
“好喝吗?”
“嗯嗯!”
“那以后,每晚的牛奶,你都帮我喝,好吗?”
男孩抬头,只见一双晶莹无杂质的大眼睛。不知为什么,竟点了点头。
而他们的缘分就从这个简单的点头开始。
从那天后,两人形影不离。
白天,女孩练舞,男孩打扫。
晚上,女孩悄悄端来牛奶,男孩一饮而尽。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
不记得了,只觉得在这样重复但充满牛奶浓郁香味的日子里,男孩越长越高,女孩越长越漂亮。
而当他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下去时,所有的一切因一场大火而改变。
他们不知道这场火是怎么烧起来。
只知道那天晚上,男孩带着女孩悄悄溜出去,偷偷来到街角那家人人夸赞的豆花店吃豆花。
回来时,就看见了漫天的红光。
那场火烧了一夜,结束时所有的一切变成了灰烬。
包括女孩的父母,和男孩的父亲。
无人照看的他们则被送进了一家开在教堂的福利院。
记得,站在福利院高高的院门前,看着高悬冰冷的十字架,男孩紧紧握住女孩的手,想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女孩。
可他忘记了,自己的手也是一片冰冷。
他们都太小,14、15岁的年龄让他们恐惧未知。
但其实福利院并不如他们想象中那么可怕。
负责照看的嬷嬷,对每个入院的小朋友都很好,但苦于没有经费保障,也是经常饱一顿饿一顿。
男孩害怕女孩饿着,便把自己的土豆、红薯留下来,在夜里悄悄拿给女孩,亦如以往她悄悄为他端来牛奶。
福利院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由于营养不良,男孩面黄肌瘦,女孩却越发美丽,如花朵般渐渐绽放。
某天,来了一对金发碧眼的夫妇,一眼就瞧中女孩,想将她带走抚养。
女孩听闻躲了起来,当男孩好不容易从衣柜中找到女孩时。
她满脸泪痕,抱住他放声大哭,边哭边说着不要分开。
男孩搂住女孩,小声安慰。
虽也不愿分开,但他知道跟着那对外国夫妻,她就可以不用再挨饿。
终于,在男孩安慰下,女孩停止哭泣。
两人牵着手找到嬷嬷。
男孩看着嬷嬷将女孩带给那对夫妻,看着他们坐上一辆黑色小轿车,看着那辆轿车慢慢驶出福利院。
他跟着车一直跑一直跑,跌倒、站起来、接着跑......
终于,车消失在了男孩的视野里。
再后来,男孩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执着,拜了当地一名小有名气的木匠为师,学了一门手艺。
期间,男孩也曾四处打听女孩去向,但终没有下文。
春去秋来,时间不会为谁停下脚步。
男孩刻苦专研,成长为国际著名木艺匠人,经他手雕刻的物品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千金难求。
但识他之人,都知道,这位深居简出的匠人,最喜雕刻的是芭蕾舞鞋。
据说,每年固定一段时间,他都会闭门谢客,认真雕刻一双芭蕾舞鞋。
而所有芭蕾舞鞋的作品,他并不售卖,而是存放在家中,仿佛等待着某人。
而他与她的再次相遇,来的实在是太迟。
此时,男孩已然暮年。
在人来人往的国际机场,他随人群缓慢前行。
突然,周围的一切静止了。
再听不见周遭的嘈杂,他见到了。
那个,一直寻寻觅觅的人。
虽然她也已不再年轻,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个眉目、那张小嘴,还有熟悉的笑容。
原来那个她早印刻在他心上,永远未曾改变。
她正坐在轮椅上,向着前方挥手。
身后站着一名年轻女子,用手轻轻扶住轮椅。
仿佛害怕她再次消失,他突然快步上前,这一刻,他已经等待太久。
可当他真正来到她的面前,却突然顿足,有股力量将他的脚死死黏在地上。
半响,才叫出那个每夜都会呼唤的名字,秀秀。
轮椅上的白发奶奶抬头看他,神情茫然。
但慢慢地,她的脸上突然扬起一抹明媚笑容,将两只手高高举起,仿佛在奢求一个拥抱。
“亦书,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他愣在原地。
扶着轮椅的年轻女子则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嘴里向着他说着抱歉。
“您好,老师因为生病,记忆方面可能比较混乱,亦书是她的丈夫,实在不好意思。请问您是?您认识秀媛老师吗?”
但此刻,他的耳再听不见任何话语,只是直愣愣看着她。
亦书,亦书,原来她最美的笑已经给了旁人。
他与她最终输给了时间的横额,走失在了彼此的世界里。
从年轻女子的口中,他得知,原来多年来秀秀如苦行僧般自律,走到了芭蕾舞最高圣殿。
在那儿她遇见了她的丈夫,两人共同努力,开办了芭蕾舞学院,培养出许多优秀人才。
但受时代局限和经济影响,学院被打压,面临关闭危险,他的丈夫在周旋中付出生命的代价。
而秀秀靠一己之力四处奔波,终于让学院继续开办下去,但她却失去了站立的能力。
就在一切向好的时候,她的身心再也绷不住。
她病了,记忆出现混乱,所有悲伤的事不再记得。
但按照她学生的话来讲,也幸好她不再记得,不然可能真撑不下去。
因为,那段日子,真的太苦了。
自那天重逢后,他几经辗转,将她接到身边,承担起日夜照顾的责任。
还专门找到了这处,和他们幼时居住院子一样,长着一颗会开花的树的小区,搬了进来。
虽然她已经不再记得他是谁?
只将他当做丈夫亦书。
但能够陪伴在她身边的每一天,他都觉得是幸福的。
可陪伴总是短暂的,她走的那天,距离他们重逢只有3个月零7天。
他再次失去了她,而且是永永远远地失去了她。
“多想她最后能再叫叫我的名字!可惜,太晚了。”
几天后,阿娟在便利店整理报纸,从当天日报上看到两则消息。
著名木匠阿来先生节俭一生,将毕生积蓄全部捐赠给儿童福利院......
而这则新闻的背面,写着。
艰难时刻不屈的灵魂—纪念秀媛女士与亦书先生创办国内首所芭蕾学院,培育优秀人才近百名。
其中一段这样写道,“秀媛女士和亦书先生十分恩爱,据他们学生称,亦书先生追求秀媛女士时,每晚都会为其送去一杯温热的牛奶......就是靠着这牛奶,两人最终喜结良缘。”
这时,阿娟突然想起,那日老爷爷选杯子时,老奶奶曾拿起收银台前放置的牛奶,喃喃道,阿来,阿来。甚至连手中最紧张的芭蕾舞鞋掉落都未曾发现。
兜兜转转半生,他们追寻的原来都一样,但彼时她已不识他,他则把那份爱深埋心中,甘愿当一个影子伴其左右。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彼此心中的重量。
以为的遗忘其实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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