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翠湖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中年男人在卖花,新折下来的白兰和栀子。一样清纯的月白色,香味却大有不同。栀子繁复雍容,咄咄逼人的气息里总透着点暴发户的局促和粗陋;白兰香得从容,含蓄而隽永,是绅士一躬身的优雅,是少女一低头的温柔,娇而不媚,原是骨子里自有一番狷洁清远。
买下十来枚白兰,用针线串起挂在门里的墙壁,出出进进便为那娴静的芬芳陪伴得很远。然而花魂终于生起气来,趁着夜色脱花而去了,只剩躯壳的花瓣很快憔悴,干巴巴萎成褐色,就像一个白净净水灵灵的女子一夜之间干瘪皱缩,还长了满脸老人斑,教人心惊和惆怅。惟独那芳香,似乎还在。从前没见过白兰干枯的样子,许多年前邻家有棵白兰,即使是落了的残瓣,也仍是冰清玉洁的月白。常拣些来夹在书里,一瓣馨香便能成就一个月白风清的好梦。如今竟萎缩成这样,想必是夭折的缘故了,正如过早离开母亲庇护的孩子,内心是脆弱而容易受伤的。对于一朵花来说,被粗暴地早早折下并拿到街头贱卖是很悲凄的宿命,没有能够活到该活的年纪就香消玉殒,没有能够享尽母亲的爱抚就沦落天涯,怎么能够不怆恨呢?而那每一朵花沉重的疼痛却依然汩汩化作恬谧悠远的香泉,竭尽全力地流淌着,不肯因为枯竭的宿命而稍有停滞,这到底让我感到悲壮了。悲壮,也苍凉,像张爱玲的传奇,赤裸裸的平淡的苍凉让人堕入萧瑟肃杀和沁骨的寒。世上许多的生命都是如此,像开春时枝梢的冰雪在东风里飘摇,而又努力地颤着,旋着;像晚秋的蟋蟀,热情虔诚来不及忧伤和叹息的,全心全意的狂欢;像人,明知道自己是要走向消逝的,却仍然殚精竭虑地活着,不知天地岁月的爱着,梦着,盼着。庄子说,乐生,就要乐死。圣人说的也许对,但于我们这些展转在生活浪潮里的凡夫俗子,未免残酷。
同家人商量多次,难得有个院子,种棵白兰吧。他们总说白兰又名缅桂,谐音是——免贵,种在家里怕难得富贵了。或许现在大家都这么想,周围竟没有哪家种有白兰可以让我去赏的。偶尔在公园或者上些年纪的寺庙得见成片的桂树,却总不逢花期。因了这一层,便常觉得守园子的人是可钦羡的。人生倘能够常得绿荫庇护,常得馨香伴随,还要那许多富贵来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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