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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特别害怕过年。年前,父亲都要去要账,一年下来给打过零工的老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总有些给钱不痛快,就这样一直拖着拖着,拖到了过年。
开春的时候,“要买种子化肥了,您看什么时候把账结了”;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娃要上学了,学费还没着落,就等着这钱在”……去要账前,父亲总是要找好理由、瞅准时机,要给人一种“不是我想来要账而是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的感觉。
可即使这样,背着书包陪父亲去要钱的我,依然能看到父亲佝偻着腰、双手不住搓动着,面部表情僵硬、扯着笑容表达着自己的请求。对,就是请求的状态。
结果可想而知,一般是无功而返。回家后得知钱没要回来,而学校又急需交钱,母亲就会急得大骂父亲:“我怎么会找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不是教你怎么去要了吗?”或者“要不到钱还回来干嘛,就坐他们大门口,看给不给……”嗓门大得方圆半里都能听见。
这时候父亲也不辩驳,叹一口气,原本就褶皱很深的眉心更加紧地挤在了一起,继续佝偻着腰,出了门,向田边走去。母亲还会追着吼两句,“就这一亩三分地有什么好看的,不吃晚饭了吗……”约莫一个小时后,父亲才拖拉着脚步转悠回来,这一场争吵算暂时落下了帷幕。
其实,母亲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父亲也不是一个没出息的人。相反,在一群热衷于家长里短对打麻将上瘾的七大姑八大婶中,母亲是一股清流。她爱看百家讲坛、动物世界、焦点访谈,还爱看书,我现在所保有的唯一一点关于爱看书的基因应该就是源于她;父亲的勤快在村里更是有目共睹,是村子里出了名的老好人!
或许正因为如此,大家都愿意找父亲去打零工,砍柴、犁田……父亲不仅速度快,质量也高。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些雇工能理直气壮的不给钱?大夏天里,三四十度的高温,汗都来不及擦,顶着大太阳靠劳力赚的辛苦钱,怎能不给?
父亲脸皮薄,心肠软,加上从小吃苦受委屈太多,造就了他现在闷葫芦的性格,即使受了欺负,也是忍忍就算了。母亲虽然平时看着内敛,却是急性子,最见不惯欺软怕硬的言行。这样一来,冲突就出现了,父亲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人,总觉得那些老板也有苦衷,所以才没钱给,上门去要账的时候还怀揣着几分心虚和不好意思。母亲则更能认清现实,便逼迫着父亲去……
而按照我们村里的规矩,如果年前还不结账的话,就意味着老板是打算赖账了。印象最深的一年,已经是腊月二十八,父亲上门了好几次,老板拖欠着的八千块钱还是没给。这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母亲身体不好,家里的全部收入来源于父亲打零工。
连续几天看着父亲顶着灰败的脸色进门,我担心父母间的矛盾会一触即发。战战兢兢地过了一个上午后,出乎意料的是,母亲没有爆发。吃完午饭后,她一个人出了门,快到晚上的时候才回来,口袋里揣着八千块钱,看起来鼓鼓的。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九,除夕。因为父亲的血汗钱得以拿回来,我也有幸收到了压岁钱。手里攥着那一张大红票,我和村里的其他几位小伙伴兴高采烈地去赶集。小卖部外面坐满了人,我们努力了几次都没挤进去。正在犹豫是否要继续前进时,听到一道粗嗓门的声音,“那女的真是凶,一个妇女不在家里面好好待着,跑出来要账,不给还赖着不走……”
已经记不清当时我多大,约莫着十一二岁的样子,知道要面子了。脸上火辣辣的,生怕围观的群众认出来我就是“那女的”的女儿,低着头攥着那张大红票扭身就走了,都没来得及跟小伙伴们打声招呼。回家之后,我气冲冲地把钱甩到了母亲面前。母亲还疑惑,怎么这次钱都没用?
……
后来,这样的事情又断断续续发生了几次。终于熬啊熬啊,我上了大学,随即毕业,自己开始工作,家里的经济压力没那么大了,父亲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干不来这种体力活了。这种要账的日子,正式落下了帷幕。
那些年,我埋怨过父亲的软弱,不满过母亲的强势,可更多的是,对村里人的不理解。鲁迅曾说,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中国人。关于人性的部分,我自身阅历有限还不足以来讨论这个大命题,但也只能用这个词来解释,来努力让自己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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