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们家就有这样一位“大宝宝”,高龄80岁的奶奶。
套用近期热门电影《你好,李焕英》里的一句话,打我有记忆起,奶奶好像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个子不高、走路不快,银色短发,自带清凉油气味,典型的老奶奶样。但又似乎有一点不同,圆圆的大脸,让皱纹少了落脚的地方,没有了一般老奶奶的满脸皱巴巴,有时脸颊处还带丝丝红晕。但是,每次家庭聚会翻看老照片环节,看着黑白照片上那个梳着民国学生头,穿着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长衫,以及偶尔鬓角还带着一朵花饰的安静女子,我还是无法将她与眼前的奶奶划上等号,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只有爷爷每次边翻边似回忆,然后摇头晃脑地说,“老婆子,这么多年,你都没变。”
奶奶有两大爱好。第一,是“看”戏。对,你没有看错,是“看”戏。因为小时候的意外,奶奶耳膜受到损伤,听力比普通人弱,而且随着年龄增长,听力越发下降,必须凑到耳边给她说话,所以搁别人那的听戏,到她那儿就只能是“看”戏。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奶奶对戏曲的热爱,看着看着,她还会随着“咿咿呀呀”来上一段,爷爷则一脸宠溺地在旁打着拍子。
有一次,出于好奇心,我悄悄关掉了电视声音,就听奶奶对着字幕开始哼唱,有模有样、抑扬顿挫,一曲下来感觉还不错。所以,听戏也成为了我幼时的最大消遣,当然我只听奶奶唱。
奶奶的第二个爱好,则是“比高高”。对象只得一人,即我。在我上小学,还没奶奶高时,我也蛮喜欢玩这个游戏,感觉自己仿佛小树苗一点一点窜起,从仰视到平视再到俯视,内心兴奋又开心。可身高超过奶奶后,便渐渐对这个游戏失去了兴趣,但奶奶却乐此不疲。每次从外地放假回家,刚进门还未换鞋,就被早已“守候”在门口的奶奶逮个正着,拖着去“比高高”,并在发现我又长高了的时候,开心如同小孩,见人就说,我家孙女又长高了,现在可比我高这么多了,边说边捂嘴偷乐。
某次,出于好奇问奶奶。“家里人见我回来第一个问的都是学习,比如妈妈是温柔派的,问功课难不难?爸爸是实战派的,问期末考试成绩是多少?但不管怎么着,所有问题都关乎学习,唯独您拉着我‘比高高’,为什么啊?”
奶奶笑着对我说,“傻孩子,学习有他们操心,我只关心我家孙女在外面吃得饱穿得暖吗?而回答这个问题最直观的就是看个儿有没有长高。”
这就是我的奶奶,温暖、温柔,如冬日暖阳。
但暖日也有被阴霾遮住的时候。爷爷走后,爱笑的奶奶不笑了,即使我使出浑身解数,奶奶也只是应付式的淡淡一笑。那些时日,我时常看见奶奶独坐卧室床边,用随身带着的绿色花边手绢,一点一点擦拭她与爷爷年轻时的合照。
记得当时,按照爷爷要求,他走后并未设灵堂,只是在家中摆放香台、蜡烛,供家人、邻友悼念。出殡前一晚,负责守夜的我正在客厅简单清扫,就听奶奶的房门滋溜一声打开了。奶奶慢慢走出,许是心里难受,她走得很慢。放下手里的扫帚,我快步上前,准备搀扶奶奶,却被她用手轻轻隔开,自顾自地走到爷爷照片前。似是对我说似是喃喃自语,“去休息一下吧,我想和他说说话。”
不想违背奶奶意思,但心里着实放心不下。思虑片刻,决定去厨房煮一碗红糖醪糟蛋给奶奶。以前每次放假回家,奶奶都会给我煮一碗,说喝点甜甜的,人会更开心、更精神。而且,从厨房小窗刚好能看见客厅。
随着锅里温度上升,水开始沸腾,大小不一的泡泡上下窜动,新生、破裂,反复循环,漂浮在水面的红枣也开始上下摇摆。按照奶奶教的办法,加入两大勺红糖,顺时针搅拌直至融化,再舀入三勺醪糟,煮至沸腾。这时,用锅边磕破一个鸡蛋,蛋液入锅时不着急搅拌,两分钟后直接关火,盛入碗中,面上洒上少许枸杞。
端着冒着热气的碗,再次回到客厅,看见奶奶背影的瞬间,感觉从未露过老相的奶奶,在那一刻真的老了。
奶奶的声音轻轻传来,阻住了我正准备上前的脚。
“你一直说会先走,我不信。你的身子一向比我硬朗,所以我以为被留下忍受孤单的一定是你,结果你还是先走了。”
“以后,再无人牵我的手过马路,再无人帮我擦拭老花镜,再无人去张记买绿豆酥给我吃,再无人......”奶奶顿了顿,接着似是带着笑,说道,“也再无人嫌弃我做菜没盐没味了。”
“老头子,我不会给你最喜欢的兰花浇水,你以前说自己的事自己做,所以我不会帮你,不会帮你......”不知是不是错觉,奶奶最后那句斩钉截铁的腔调中,我竟听出了一丝低沉的哭音。
接着,奶奶便哼起了爷爷最爱的那段戏文—苏三起解。
“人言洛阳花似锦,偏奴行来不是春。低头离了洪洞县境,老伯不走为何情?”
默默放下手中的碗,我退回了厨房,直到奶奶返回卧室。我才来到客厅,看着照片中微笑着的爷爷,竟然有些恍惚,端起奶奶没喝的红糖醪糟蛋,刚刚的滚烫已变为冰冷,舀起一勺,放入口中,冰冰的口感更加重了甜意,可我却觉得那份甜腻中竟有一丝的苦涩。
之后,我返回学校,再远嫁外地,只逢年回家一趟。听爸爸说,爷爷最珍爱的兰花开得更胜以往,因为它有了一个好花匠—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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