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现在这样,和小时候完全是两个人。看看儿子,几乎是自己儿时的翻版,傲气,不驯,无所畏惧。很清楚的记得,当父亲说列宁18岁就上了大学的时候,不自禁地说,“我也可以,18上,没啥了不起的”。
父亲当时是笑了的,眯着眼睛,如同平常不信别人说话的那样,不戳穿,也不附和,更不会让人看出他其实不信。知子莫若父,但是也知父莫若子,他的神情我是理解的。
就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小屁孩。到棉花地里拾个棉花,都耐不住性子的,冷不丁地要长嚎一声,发泄自己的不耐烦的心情,哪会得像他那样,做什么、像什么,专技什么的。那么地焦,那么地躁,从鲁西南儒地的长辈们看来,是不成什么大事的。
的确,真的没有达到他的高度。初中还没毕业,却成了我的叔叔们的老师,哥哥们的校长,包括姐姐和我自己的老师加校长,在学校里家人们都叫他老师,而不是叫爹的人,人人都是怀着一份敬畏的心的。
一副方正的脸庞,脸框稍稍地突出,下巴上还留了一副月牙样子的凹陷,那是他小时候绊倒了下巴磕在了箩的筐子上的纪念,的确是不太让人觉得是一个很容易亲近的爹的。但是那一双咪咪的笑眼,却是多少孩子们既敬畏,又亲近的人。没有打过哪一个,哪怕一下,教鞭,最多就是多敲一下黑板几下,啪啪的脆响传到你的脑子里,把多少顽童的心思又拉回到他的数学和语文,单单是他生气的时候瞪你一眼,就足以让你内疚了。于是乎,和鲁迅先生的镜吾老先生一样,一声“读书”,便可以教室里人声鼎沸了。真的是和三味书屋里的那样,有背“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的,有背“鸟的天堂”的,赶紧的忙活开去。
可是我没那么上心,凭着自己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本事,依然是不在学习上上心的。我的爹他也没办法,只在三年级的时候,被班主任投诉不用功,被他打了一巴掌之后,再也不去想这个儿子今后会怎么样,他只会笑嘻嘻地说,你真是本事大,初中了,也能考34分。
被他这么一说,34分便成了这一辈子记得最牢的一个数。不过也没放在心上,有什么嘛,想考好,用现在的话说,可能是分分钟的事儿。就是那样焦,就是那样躁,结果也是那样的糟的。
焦,躁,底气不是能考好,而是不畏惧将来成什么样子。我的娘她不管这些,说,儿,星期天回来掰玉米。好。穿长褂,要不胳膊全剌破。好。出汗不要紧,多喝水。好。
仲秋。8月节的前后。秋老虎。玉米地里一人多高的玉米。长长的叶子边缘的锯齿,可是不饶人的。长褂子,不消说进了地里,穿上就是一身水,刚开始汗还是蜿蜿蜒蜒地,接着就是痛快酣畅地直接溜下背和肚皮了,弄得你软肋的地方好痒,感觉就像豆青虫爬进了去。
有什么呢,不也就是这样嘛。不去想什么时候掰完,渴了喝瓶子里的淡盐水,就是了。背上麻袋,和黑瞎子一样,沿着一行的玉米,见一个掰一个,往后一甩甩进麻袋里去,几亩地的棒子,一麻袋一麻袋,掰满,再背出地头,不知不觉之间,也就掰完了。
这个办法还是我想的。姐姐们都是拖着麻袋,掰断了再放进去,势必的就慢了很多。不像我,自由在地里行走,自由自在的,就掰满了麻袋,也就到了地头了。她们不明白,背在身上貌是费力,其实少了拖在地上的摩擦,反到是是省力多了。
年年掰玉米。大学入学报到都是在地里叫出来的,运气的是,掰去了自己的求速求成的心。世间的事,没有一个速成的,都是如同掰那看不到头的棒槌,一个个掰下去,自然地完成了几亩地的成就。
现在想来,人不妨就当个黑瞎子,就那么心平气和地掰,掰到一个,觉得都是好的,放在口袋里收藏起来,不管它什么样,都珍惜着。
可惜,黑瞎子没法背着个麻袋,可人会。
2018.6.25日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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