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藤

作者: 桨学今的锅 | 来源:发表于2016-03-21 14:36 被阅读19次

    武汉的夏天看起来格外的漫长。几场大雨冲走了倔强的高温,也意外地冲来了那些早已在记忆中渐行渐远的人和事。

    雨停了。

    连着下了三四天,冲垮了外婆门外小河上刚搭起不久的竹桥。

    小河对岸长满野榛子的山坡上有一户人家,住着一位快八十岁的阿妈和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七十七岁的阿妈已经一个人过了二十三年,额头上的皱纹都藏不完她经历过的沧桑,十四岁的小姑娘是她外甥女堂妹的女儿,本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意外的生活在一起。

    七十七岁的阿妈在榛子丛里种了一片葡萄,每到夏秋之交,醉人的葡萄香由着河水,传到小镇的每个角落。

    那时候,总有乡里人到阿妈家坐坐,尝尝新下的葡萄,喝点新酿的琼浆。

    十四岁的小姑娘头发剪得像男孩子一样短,整日忙碌在葡萄园里,修修剪剪,皮肤被晒得黝黑黝黑的,两颗大眼睛在眼眶里转来转去,透着天真善良,和对整个世界的茫然。

    77岁的阿妈是传统的满族人,名字也好听,卑金玲。十四岁的小姑娘叫张素华,在县初中读初一。

    只是现在没人叫阿妈金玲,街坊邻居看见她,都会亲切地叫一声,“老徐太太”。老徐是她早死的丈夫,矿山的矿工,五十岁那年几经周折从下井工人升为矿山物管,怎奈世事无常,五十三岁那年矿山塌方,老徐就永远睡在下面。

    十四岁的素华有一个汉族父亲,满族母亲。父亲是长途车司机,一走便是十天半月。母亲在县城的市场里烙馅饼,日子虽清贫,却也快乐。听邻居家的妇人说后来她父亲跑车有了钱便在外面有了人,再也不回家。刚烈的母亲一怒之下索性不要这孩子净身出户,运气不错后来倒又寻了个好人家。

    听阿妈说,当时素华才五岁。

    阿妈见这孩子一个人过得苦,自己又孤零零一个人,便把素华接过来和自己一起看着偌大的葡萄园。

    阿妈本有两儿一女,大女儿二十七岁那年脑癌去世,二儿子三十八岁时参加邻居的葬礼突发脑溢血猝死,剩下的的大儿子现在在福建有一家自己的工厂,工作忙倒也很少回来。老人要强又安土重迁不愿迁到福建去便领着那个不满五岁的远房孙女,买下了当时榛子丛里的一片荒地,开起了葡萄园。

    阿妈的葡萄不打农药,每天清晨都能看到他们祖孙二人在院子里躲避着露水抓虫子。所以每到收获时节,浸着两个人辛勤劳作的葡萄总是最甜,最香。

    素华虽勤劳,学习上却不大灵通。那天路过的时候我问阿妈将来打算怎么办,阿妈擦了擦头上的汗,摸着素华短短的头发慢慢的说,“小素子啊,初中毕业等几年嫁个好人家算了,我这葡萄园啊,就让她一直种着吧。”

    在农村,女子二十五岁不嫁便已是大过。再过不到十年,素华也会成为别人的嫁娘,掌管别人家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老阿妈看着初升的太阳,把素华差进屋里拿东西然后小声对我说,“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几年了,只想给素华子攒点儿嫁妆。我看上条街老杨家那二小子就不错,值得素华托付一辈子。弄完了素华我就去陪我家老爷子,他一个人儿也二十多年了…”

    我看着老阿妈布满皱纹的脸,又想了想杨家老二,那个和小我几岁,天天问我怎么学英语的初三学生,突然觉得这门未来的亲事,也许是老阿妈的一厢情愿。

    杨家二儿子我认识,叫杨德海,是省三中的学生,理想是考到北京去念书。老阿妈相中他有见识有理想,却也许是为素华日后的一生埋下祸根。杨德海考到了北京,见了大世面,有了好工作,还会回头要你这个初中毕业,只有一大片葡萄园的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吃苦的黑黑的姑娘么?

    只是现在,看着这老阿妈和她的葡萄园,我无话可说。

    葡萄园上的葡萄还未成熟,绿中透着紫,正像年幼的素华,而积极护住她的,苍老的枝干,宛若阿妈的庇护一般。

    只是一旦脱离了这枝干的庇护,素华的人生,谁来庇护。

    看她天真的穿梭于一丫丫葡萄间,心里很不是滋味。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无权参与他人的婚姻,只是农村这种所谓门当户对指腹为婚的婚姻,又何德何能守护一个人一生的幸福。

    杨德海是和我一起玩大的伙伴,他心怀大志,一心想到北京有所作为,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这和土生土长在葡萄园过小日子的素华比起来,宛若天地。

    强加的婚姻造就的,又能是什么呢。

    十四岁的素华提起杨德海,是兄长,是爱慕的对象,而在十六岁的杨德海心中,素华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妹妹,是日复一日的刷题生活中偶尔出现的一粒石子,惊起一时的波澜。

    他们,注定是两条路上的两个人。

    我很想告诉阿妈这种婚姻终将的不幸,可每当看到阿妈提起杨德海时的幸福模样,却永远不忍心打破一个老人心中最后的梦。

    这祖孙二人已然把杨家当成了最好的归宿,以为杨德海会如她们的葡萄藤一样深深扎在这片土地上,可杨德海执意要做山村里的金凤凰,那善良淳朴的个性虽扔保留着,但农村与城市的差距,他已经深深体会到了。

    十六岁少年的理想是娶城里的女子为妻,买楼房,把父母接去,永远离开这片风景优美的穷乡僻壤,最好出国,看看别处的风景…这些,都是素华祖孙二人永远想不到的。

    葡萄园里的葡萄九月成熟的时候,阿妈总会给我扎上上好的葡萄汁,托给在万家读书的杨德海,转交十一在秦皇岛打扫房子的我。

    每次接过着深紫色的沉甸甸的葡萄汁,再看看对面杨德海越来越城市化的脸,想起的,总是素华短短的头发,和老徐太太笑容满满的脸。

    这祖孙俩的希望,正缓慢,却一步步的离她们远去。终有一天,长大的杨德海会和我成为一样的城里人,离开那温馨却破旧的山村,离开那成熟的葡萄园,离开那一直等他回来的祖孙二人。

    村里人说,老徐太太和小素子家的葡萄,又要熟了。

    德海的假期又快结束了,他得回去念书了。

    德海和小素子要是成了,老徐太太就安心了。

    徐老头子死了二十三年了。

    离开这趟街去三姨家的路上,我特意让司机调头去了趟杨家,我把杨德海叫出来,对他说:“素华家的葡萄再好的时候,记得帮我带一扎,我回头送你本英文小说,你好好读读。”

    杨德海刚洗完头,水珠落在我手上,很像葡萄上的露珠。

    “姐,等我有空了上北京玩儿,住你家行不?”

    “行啊,你把素华带上。”

    坐在山路上一摇一摆的车里,脑子里的思路异常的清晰。素华呆呆的笑容,徐老太太深深的皱纹和德海书桌上堆得如山一般的课本从脑海里划过,杂乱无章。

    我不知道这少年实现这个梦想还要多久,也不知道那时候,德海会不会带着素华出现就在我面前,,也不知道那时候,阿妈还在不在,她家的葡萄又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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