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生机勃勃的大都市，巴勒莫有她的两面性：既有华丽的宫殿、宏伟的教堂、迷人的海滩、馋人的海鲜、热闹的集市，同时，巴勒莫也有很多不堪和难堪，拥堵的交通、整街的涂鸦、喧嚣的街道。说老实话，这里乱穿马路的行人真不比国内少，好在车辆是会让人的。
吃过自备的早餐，我们驱车到10公里开外的蒙雷阿莱（Monreale)去看那座著名的修道院。可能是还在上下班高峰期，车水马龙的路上并没有太多章法，警察叔叔不知道都在哪里？更遑论协管，一时间前面的路堵上了，汽车和摩托车交织在一起，不过纠缠半天并没有人发脾气，仿佛这就是开车的一部分，都等待着慢慢地自然解套。出了市中心区，马路畅通无比，沿着盘山公路向上开，不久就可以看到巴勒莫城在山脚下了。远远看到气势不凡的蒙雷阿莱修道院建筑群了，问题是找停车的地方费尽周折，兜来兜去好几圈才找到空位，在巷子边当地人的帮助下，我们终于泊好了车，并拍照记录下了停车位置。
蒙雷阿莱是个山顶小镇，如果没有那座修道院，依然是个山清水秀的古镇，但因了这个名闻遐迩的修道院，其他所有的立刻降格为陪衬，仿佛小镇就是为了修道院而生似的。修道院的门口极其朴素，站在门口还在自忖：我们特地驱车赶来，难道就为了这么个破修道院？太不起眼了。可能我们走的是一扇边门，门出奇地小，参观者只能一个尾随着前一个慢慢跨入，但进门一抬头，至少我是瞬间石化了！见过这么多的欧洲著名教堂，如此金碧辉煌的应该是头一个，整个屋顶、檐壁和四周的墙壁，眼光所及处，到处都是金灿灿的壁画，简直目不暇接。
环顾一周，都是著名的圣经故事，大洪水、伊甸园、最后晚餐、基督复活，等等，一幅幅以壁画的方式展示出来，如果仅仅是普通的壁画也够让人叹为观止，时间久了，也可能成为价值连城的艺术杰作，但用金灿灿的马赛克来制作，其效果实在太扎眼了，就像是太多的珠宝一下子拿出来堆在你面前，金光闪闪，反正我被震撼了一下后觉得有点晕，需要好一阵子适应才能静下来慢慢欣赏。
把金箔与透明玻璃烧结在一起来制作马赛克，在欧洲是一套制作教堂壁画的技术，去年我们在斯德哥尔摩的市政厅参观过一幅巨幅的马赛克壁画，用的是同样的技术，一幅壁画需要几百万片马赛克来拼成，整个设计和制作不能出一点纰漏，否则前功尽弃。据说西西里是这套马赛克制作艺术的祖师爷，蒙雷阿莱大教堂是其代表作之一，另外一个是诺曼王宫中的巴拉蒂那小教堂(Capella Palatina)。每块马赛克全部用金箔压制，且不说这得花费多少黄金，光是用数不清的马赛克拼出整个教堂所有的壁画，就不知道得花费多少能工巧匠的时间，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正殿深处，一抬头就是耶稣基督的巨大头像，也是金光闪烁。有人称呼她是黄金圣殿，名不虚传。
蒙雷阿莱大教堂门口的诺曼式朴素走廊
金灿灿的耶稣像
教堂侧殿的圣母玛利亚
天顶壁画
圣经故事
拜占庭式木梁屋顶
蒙雷阿莱修道院是世界存世最大的诺曼式建筑，如果考虑到它又完美地结合了阿拉伯和拜占庭风格的元素的特点，这个建筑绝无仅有。进门处的诺曼式走廊非常朴素，与欧洲高耸入云的哥特式大教堂或者顶着巨大穹顶的罗马式大教堂建筑比似乎毫无气势，先抑后扬，内部的豪华才会让人倍感震撼。
蒙雷阿莱修道院的内外装饰包含了众多的伊斯兰元素，马赛克嵌条和图案处处可见。教堂内两排科林斯柱上雕满了各种浮雕和装饰，美轮美奂。然后，当你跨入隔壁巨大的阿拉伯式回廊，你会觉得眼前的世界瞬间被穿越，清风拂面，一座四四方方的庭院，四周被绝顶漂亮的回廊团团围起，靠几百根大理石柱撑起了一个唯美的廊柱艺术空间，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欣赏，都与其背后的教堂建筑形成了完美的组合呼应。更不可思议的是，每一根大理石柱头上的装饰不仅栩栩如生，每根石柱上的艺术品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在灿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此时，阳光把巨大的庭院照耀得格外透亮，那中间的翠绿花园，抚平了游客在盛夏时游览的燥热，在一个角上的喷泉，不为滴水穿石，只为营造美和宁静。鸽子正在栖息喝水，天光云影，无比动人。
庭院深深，美不可言
庭院一角的喷泉
美丽的阿拉伯回廊
蒙雷阿莱修道院建于1200年，参观回廊需要先走出去，进入一个小门买票后才能入内参观，由于没看到明显的提示路标，我们差点与之失之交臂。美景当前，我和所有游客都一样，一会儿弯腰，一会儿后仰，希望能记录下这里的美景，回家后面对着一大堆照片，对于如何选择出合适的照片给朋友们看，显然让我产生了选择困难，最后还是给出全景照了事。
西西里的多元文化实在让人印象深刻，就说这个修道院，所有的文化被糅合在一处，似乎谁也不曾排挤过谁，各种文明元素均以其所长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取长补短，其乐融融。这样的宗教宽容环境，后来催生了像腓特烈二世那样的特立独行的君王，也为正在萌芽中的文艺复兴打下了基础。
驱车回到市内，我们赶往诺曼王宫去参观。买票排队的人不少，我们也只得在骄阳下排队等候。门口安检后，我们跨入了这座据说是欧洲现存历史最悠久的王宫。这座王宫所在的位置，曾是公元前好几个世纪前迦太基人建城的地方，据说王宫地下室内还保存着迦太基人的遗迹，但并不对外开放。公元832年，阿拉伯人攻占了西西里后，建立了西西里埃米尔王国并以巴勒莫为都。记得我曾经介绍过西西里东边的重镇叙拉古，阿拉伯人久攻叙拉古无功而返，转而在巴勒莫找到了突破口，登陆后，阿拉伯人修建的王宫是这座宫殿的前身。诺曼人征服西西里后，巴勒莫成为诺曼王的首都，他们在原阿拉伯人建的宫殿上改建和扩建自己的王宫。来自北方的诺曼人，当时被欧洲人称为蛮族，他们虽然是基督徒，却既豪爽又宽容，并没有登上王位就把阿拉伯人一脚踩在地下，对新老板而言，不分种族和宗教信仰，只要认输并服从管理一概享受平等的权利，这是何等的胸襟！扩建新王宫时，原来王宫中的伊斯兰风格装饰也大部分被保留了下来，新王宫的扩建，把王族居住地和办公室合二为一。据史料介绍，这座宫殿的庭院设计师就是阿拉伯人，他按照阿拉伯风格来布局并没有让新主子生气，最后形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阿拉伯-诺曼建筑风格的典范之作。2015年，世界文化遗产委员会认定整个八座建筑物为阿拉伯-诺曼建筑风格历史文化遗产，这座王宫在整个建筑群里的分量相当重。
不知道这座王宫后来被谁重新装饰过，即使以现代的眼光看，这座王宫的设计和装潢都具有相当的现代色彩。我们从二楼的走廊进去，左右两边都是雕塑，王宫内的王族居住地本身比较朴素，有个小厅画满了壁画，内容是古代神话中的女神，从色彩与风格上看，倒有点出自现代人之手的味道，其神态之自然，衣衫之飘逸，跟文艺复兴前的基调格格不入。有意思的是，其中一间屋子被布置成中国厅，摆了些中式家具，一副画中的人物看上去像清朝时期的满族人，上面还配有中文，不知道是何时引进到西西里来的，左右打听，仍不得要领。
中国厅，画中是否满大人？
壁画
诺曼王宫的内部空间灵活而多变，底层中央是个庭院，三层拱廊四周围拢。每一层的各个空间通过四周的走廊相连，穿行其中，有点难以分清室内还是室外。通透明亮，古意浓浓，典型的阿拉伯宫殿特点。上到三楼，进入了一间大厅，这里现在已成为巴勒莫的议会大厅，此时并没有议员在开会，否则会停止开放。整幅的天花板上好像是关于一场战争的壁画，极为漂亮，四周墙上挂满了大力神Hercules十二功绩的浮雕，后来才听说这里不允许拍照，没能拍下其他浮雕的照片。
议会大厅的天顶
大力神浮雕（共有12幅）
离开议会大厅再下到二楼，看到很多人在走廊中排队，这里的重头戏要上场了，那就是帕拉提那礼拜堂的入口。没有想到，宫殿里另有乾坤，帕拉提那礼拜堂的规模似乎与宫殿外形尺寸并不相符，走入礼拜堂，简直是蒙雷阿莱修道院的孪生小兄弟，只是尺寸上小了一号。礼拜堂的中央主殿上方，几乎跟蒙雷阿莱的耶稣像一模一样，一样的金碧辉煌。两排大理石柱左右排开，中庭庞大的天花板上，是阿拉伯风格的雕刻。礼拜堂内部的几乎每个墙面，贴满同样的金箔马赛克拼贴的圣经故事壁画。
排队参观帕拉提那礼拜堂
耶稣像，左右长胡子的应该是彼得和约翰
圣母玛丽亚，上面有希腊文（典型的拜占庭印记）
圣经故事
阿拉伯式的雕花天顶
帕拉提那礼拜堂（Cappella Palatina）中的Palatina，起源于罗马的七子山之一的帕拉提那山，就是我们在罗马斗兽场和古罗马广场遗址的所在地。帕拉蒂那因为是罗马皇帝的居住地，也被当作王室的代名词，如同人们通常以白金汉宫代称英国王室一样，所以，这座礼拜堂就有了帝王礼拜堂的称呼。金灿灿的马赛克壁画，尽管面积上不能跟蒙雷阿莱的比，但壁画本身似乎更为精致。
正殿下方有个王座，我听到一个旅行团的导游在向她的客人介绍，说那是为当年西西里王登基加冕所设，导游说西西里国王的加冕仪式一直沿用拜占庭的规矩，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怪怪的，一千年来（832-1861）西西里王的宝座被各家轮流坐，他们还愿意沿用古老的拜占庭规矩？不可思议。墙上的马赛克图案具有浓郁的阿拉伯特色，但描述的文字有拉丁文和希腊文（和中学数学物理课本中的那些符号一样），昭示着古罗马、拜占庭的印记。两边侧廊的屋顶是典型的诺曼式木梁屋顶，整个礼拜堂就是彻头彻尾的混搭风格，也是多元文化的大熔炉造就的奇迹。可以负责任地说：当年的西西里岛，是基督教、伊斯兰教、拜占庭东正教和谐共处的地方。
前面我提到了腓特烈二世（1194—1250），当年可谓是奇葩帝王，虽然没有上过名牌大学（与很多帝王、教皇从小都受过极好的教育不同），但文武双全、自学了很多知识，据说他能熟练地说几乎所有的欧洲语言，还会说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对文学和艺术也情有独钟。他是个混血儿，父亲是神圣罗马皇帝，母亲是诺曼王朝的唯一继承人（他还是独子）。虽贵为天日胄，却历经磨难。他出生和成长于西西里，大部分的少年时光就在巴勒莫街头混，虽然自己是基督徒，但从小习惯各民族、各宗教和平相处的环境。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和西西里王双料君主后，他对罗马教廷视为异教的其他宗教相当宽容。正是这样，在几次不愿受教皇摆布后，教皇也视他为异端，甚至以开除他教籍来逼他就范。他不愿意参加教皇组织的十字军东征，却自己组织了一次，大军开拔到耶路撒冷，他并不靠武力而是靠谈判换回了耶路撒冷，并兼任耶路撒冷王，同时迎娶原耶路撒冷国王的女儿，他的所作所为让整个东西方世界都大吃一惊，但这难道不是真正的双赢吗？然而，这个举动再次惹恼了教皇，谴责腓特烈二世私下与异教徒签约后，教宝举兵征讨西西里。傲慢的教皇低估了腓特烈二世的决心和实力，腓特烈二世班师赶回意大利迎击教皇军队并取得大胜，教皇只得休战，并撤回了对腓特烈二世开除教籍的惩罚。
腓特烈二世周围随时都有敌对势力在威胁他，甚至是他自己被蛊惑的儿子，据说最后也死于自己儿子之手。在那个恶魔之夜（1250年12月13日），腓特烈二世在弗奥伦蒂诺城堡（百花之宫）撒手人寰，腓特烈二世很迷信，终其一生不曾踏入佛罗伦萨，因为占卜师预言他将毙命于花之城，不知道是否是命运的安排。腓特烈二世最终被葬于巴勒莫大教堂的地下室，长眠于他父母的身旁。但教会不忘在最后时刻再次羞辱他，让他穿着忏悔的麻衣而不是皇帝的寿衣入葬。
多才多艺的腓特烈二世曾召集了大批意大利诗人汇集于他的诺曼王宫，并形成所谓的西西里诗派，他的王宫差不多成了王国的文化中心，据说但丁也很推崇西西里诗派，并自述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如果说西西里是早期文艺复兴的摇篮，腓特烈二世功不可没。
参观完王宫和礼拜堂，我们被引入到一楼的大厅，虽然曾经是王宫的一部分，现在却正在举办一个官方画展，也是门票所含的，我们也顺便看看。画展完全是现代内容，所有艺术家及其作品都不是我们所熟悉的，但是有些画和雕塑很对我的胃口，可能也是出名的作品，只是自己孤陋寡闻而已。下面这幅画是意大利著名画家RENATO GUTTUSO的作品，画的是巴勒莫著名的武奇利亚（VUCCIRIA）露天市场，也是十大巴勒莫必游之地，是我们巴勒莫之行唯一没有去报到的地方。
画展上RENATO GUTTUSO的作品：武奇利亚露天市场
我们又到昨天吃海鲜的餐馆饱餐了一顿，在公寓里休息了好一段时间，又重新漫步在巴勒莫的大街上。广场边有一幢满是大阳台的大楼很有现代感，每家都是大大的阳台，为什么中国就没有见过这样讨人喜欢的设计呢？从自由大道西行，一路都是名牌商店，所有的橱窗设计也极有艺术性，值得设计专业的学生们来观摩取经。路边还有个书摊，基本上都看不懂名字，但是一本习主席的意大利语著作却让我惊讶，难道意大利人也想学走中国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路？不禁莞尔。
彩旗飘飘的巷子
带着大阳台的大楼
商店的店招
商店的橱窗
书铺，看见习大大地著作了吗？
对于巴勒莫，无论是歌德说过她是“世界上最优美的海岬”，还是但丁称赞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回教城市”，个人的感觉永远最真实的。有人说西西里不算意大利，的确，她特有的朝气蓬勃和意大利的热情不是一回事，她的无序和嘈杂也很不意大利，但她充满着生活的烟火气，让人感到真实和亲切。虽然我一再提到西西里现在是朗朗乾坤，但在巴勒莫，谁又能说黑手党真的就完全绝迹了呢？在地中海的艳阳下，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一定也会充斥着不可告人的罪恶，只是我们未曾遭遇而已。
巴勒莫不可能是天堂，西西里更不是，整个西西里是曲折历史的产物，地震、火山、战火曾经交替蹂躏过她，但你可以感觉到西西里人对生活的热爱，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入夜，巴勒莫是美好而富有激情的，离开她，你一定会想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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