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蓝的颜色
21岁那年,她开始穿蓝色。
那一年她大学毕业,那一年流行一种颜色:午夜蓝。不是午夜十分的蓝,而是天空在即将完全陷入黑暗混沌之前的那种醇厚至极致的蓝,似一团蓄积已久的抹不开的感情,质朴、浓厚,深沉,与苍穹融为了一体。
原本,她喜欢穿彩衣,一身明艳的衣裙徜徉在散发着栀子花清香的花树下,如同长了翅膀的小鸟儿一样栖息在明亮柔和的阳光里,而身边的他,微眯的眼睛里满是粲然的笑意。他们青春的身影停留在脉络透明如玉的树丛、草坪、图书馆,银杏树下,便凝固成岁月永恒的风景。
她一直很想知道,当他翻山越岭于南疆崎岖高峻的山谷中时,可否会有校园春天午后如水般的阳光照进他的眼睛。
她一直是单纯的、笃定的,笃定他会为了她而留下,笃定她会了她而不顾一切,所以当他在毕业分配时毅然选择了去南方部队时,她竟然不知所措,甚至连质问和痛哭都不会。原来,原来自以为天长地久生死相依的感情似乎只是一场春梦,而梦醒时,他的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画地为牢
她毕业后留在大学里任教,并从此开始穿蓝,午夜蓝,湖水蓝,天蓝,紫蓝,各式各样的蓝色让她感到安全,可以掩藏她脆弱易碎的灵魂。只是,她从来不再在花树下停留,不再对着窗外秋天满树的金黄银杏叶发呆,不再光顾熟悉的图书馆。在寒暑假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去远方旅游、散心,最后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和小麦色的皮肤回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的神情日趋清冷,沉静,脸上有着带着往事和伤口的人所特有的美,孤绝而疏离。她与同事,甚至于这个世界之间,似乎总存在距离,而她无意打破,而周围也少有人有这样的勇气,她的蓝色身影成为学校一道不可缺少的风景。直到有一天,学校新来的一个海归,终于向她直接送上了红色的玫瑰花,她竟一反常态接受了,那以后二人也常常出去,听音乐会,看电影,吃西餐,旅游……她的脸上渐渐有了红润,偶尔还有笑意,虽然总是飘忽不定的。人们都在猜测,她人生的第一次感情挫败终会成为过去,新的美好生活就要展开,她应该是幸福的。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有一天,她从传达室接到一个神秘的包裹,里面是来自南方一个边防部队的通知,大意思是在执行一项特殊任务时在南海意外失踪,距今已经半年的搜索毫无结果,部队已经按照阵亡烈士处理。在清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打着封条的木盒子,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地址,于是他的战友就替他邮寄了过来。
她看着这个木盒子,感觉到四周的阳光如此刺目,刺得眼前一阵阵眩晕。被遗弃的愤怒远远比不上失去他的恐惧。那个木盒,他那年生日时她拿自己的零花钱买给他的,没想到他一直保存在。五年了,木盒依旧,可是人呢,那个温和微笑的年轻人在哪里呢。为什么到死为止,他都再做自欺欺人的事情。明明爱他,放不下她,却为何要弃她而去,为何要让他的存在与消失成为一个谜?为什么在她决定已经放弃他的时候,要出现在她的面前,而且以这种残酷的天人永隔的方式?失去的愤怒和无可言说的悲伤如用尖刀一样割裂着她的心,鲜血淋漓。她绝不原谅他,绝不。
夜晚的灯下,她颤抖的双手翻看着里面的东西,一叠信件,一本日记,一个样式古老的指环……往事如汹涌的潮水,一件件涌上心头,那些困扰心中多年的伤痛再一次血淋淋的呈现于面前,伴随那些无可解答的被遗弃的疑惑。原来,世间真有如此残忍的事情发生,那些只有肥皂剧中存在的俗气的情节竟然在生活中真的上演,身为权贵的父亲所犯下的错误,金钱对一个贫困家庭的诱惑,背负着仇怨的倔强和卤莽,得知她是仇人之女后的绝望与挣扎,一个本用于求婚的指环……因为无法原谅,所以无法面对,所以不告而别,所以远远离开,所以一个人背负所有的爱恨情仇,所以一去五年……
爱情,停留在每一个午夜
深夜,她凝视窗外那耀目的,深刻不可的蓝,如此深沉明亮却又脆弱华美,如同将心底那些粘稠如血液,惆怅如尘烟的往事,于是眼泪再也不可遏抑。深似海洋的天空,全盘掩盖覆灭了一切,纵然是一个人,任何千疮百孔或者完美无缺的感情,都已毫无踪迹,无痕无影。
所有曾经发生的往事,再也无法追寻,生与死,这是他们之间最为遥远的距离,此生,将无法跨越。
她忽然想到,是不是蓝色太美,所以脆弱?因为它是一种昙花一现的颜色,所以容易破碎?它的存在和消失都不会太久,象一种爱情,所以只停留在午夜。
30岁那年,她终于结婚了。婚礼上,她终于脱下了蓝色,换上了纯白如雪的婚纱礼服,静静美丽如一朵纯洁的百合,面对新郎的惊喜,父亲愧疚又释然的目光,她微微点头。她的心底说,时间会淡忘一切,但是并不代表彻底的遗忘。因为,在她的心里,余生,将会永远有一大片的蓝色天空,将永远有一种午夜蓝的色彩在哪里静静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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