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秦腔《马前泼水》对覆水难收的诠释
文/罗汉
《马前泼水》又名《朱买臣休妻》，叙汉武帝时生员朱买臣家境贫寒，不甘其苦，经不住张屠夫好吃好穿的诱惑，逼朱将其修退。崔氏嫁与张屠夫，好日子没过几日，张屠夫的本性便暴露无遗，责怪崔的好逸恶劳，非打即骂，最后将崔氏赶出门外，崔氏为躲避家庭暴力藏身一破庙中。朱买臣上京应试得中，任会稽太守，上任之日于街头遇崔氏，崔拦马跪求收留，朱买臣命其泼水覆收，崔氏羞愧，跳河而死。
曾多次观赏了梅馨文化传媒公司通过移植而来的这部看家戏，都是在梅馨戏楼的小剧场里，佟红梅“从艺三十周年”及师带徒专场演出的第二场，终于能坐在金城剧院的大剧场里观看，由于故事情节很熟悉，就看得颇为仔细。
第一场《吵架》讲穷书生朱买臣家境败落的连饭都吃不上了，妻崔玉姣吵骂之。
第二场《砍樵》，朱书生听劝，不得不上山砍柴以换米面，结果在风雪中摔倒在山上，无有一点收获悻悻而归，遭到妻子的无情奚落和恶毒咒骂。
第三场《逼休》中崔玉姣被邻居张屠夫引诱挑唆，决计“吃饱穿暖,过得像个人样儿”，威逼书生写下“休妻”契书，就此分手。 第四场《痴梦》中，嫌她“好吃懒做不理家务”的张屠夫将崔打骂出家门，崔氏躲在破庙中，闻知朱买臣状元高中荣归故里，梦中连呼“丈夫老爷”，凤冠霞帔，洋洋得意，趾高气扬，醒来发现是一场黄粱美梦。
第五场便是《泼水》，崔氏在大街上拦住太守老爷的去路，跪求念其夫妻旧情能收留她，朱买臣叫人泼水在地，崔收拾不起来，羞愧万分跳河自尽。
从贫困书生到衣锦还乡，朱买臣在求取功名的道路上，并非一帆风顺，也正因为如此，其妻崔氏也从新婚燕尔时的期待和支持，变成无望和嫌弃，灶无柴、缸无米空空荡荡，贫贱夫妻百事哀，夫妻二人最终各奔东西。朱买臣被抛弃后终于考取功名，再次面对崔氏时，只觉得往事如烟，覆水难收。
曾经是对丈夫和婚姻充满美好希望的温柔女子，在贫困生活中逐渐失去对丈夫的爱和信心，在庸常生活中变成了一个泼妇。佟红梅的弟子、兰州市戏曲艺术剧院的青年演员许扣表演的花旦崔氏，唱腔清脆悦耳，把一个刁钻刻薄，好吃懒做，撒泼取闹的人物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既无奈又心酸，可恨又可悲。崔与丈夫分手后，生活并不如意，得知丈夫博得功名后，便有了《痴梦》一折，这是梅花奖得主佟红梅的拿手好戏，演唱情绪饱满，转音高亢华丽，收放自如。红烛燃尽，世事沧桑，崔氏花旦变青衣，梦想着夫妻重归于好，夫贵妻荣，享受荣华富贵的日子，这时竟然有些痴颠了。梦醒之后，她又厚着脸皮巴结谄媚，拦马认夫，最后，竟被一盆泼出去的水惊醒了一一自酿的苦酒只有自己咽下去。
剧中人物形象刻画入木三分，都有一定的代表性，崔氏性格即命运的苦难一生，朱买臣迂腐小人，贫穷时的可怜，得势时不可一世的嘴脸，张屠夫的奸诈乖张，左邻右舍乡亲们的热心和温暖，都具有现实意义。正是这些人与人之间种种的差异，造成了矛盾冲突，构成了戏剧性的场景与结果。朱、崔夫妻二人虽都是封建社会倍受欺凌的底层人物，但人生追求不同，朱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圣贤之书，心志远在“朝廷柱石、安邦定国”，但屡次赶考又屡屡落榜，连自己的生活都打理不清楚，实在是愚腐不堪，如同今天那些高分低能的学子。崔氏自认“前世不修今受苦，嫁给寒儒好糊涂”，走的是一条“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过安稳日子的路子，就像如今那些"宁愿坐在宝马里哭，也不愿骑在自行车上笑"的物质女，在那个民不聊生、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代，自然经不住张屠夫的物质诱惑，"本非同林鸟，姻缘薄上无缘造”，二人素质、三观的差异，决定了最终分道扬镳，走上各自不同的生活道路。
从古到今，有多少恩爱夫妻，把穷苦日子过得幸福温暖，熠熠生辉，也有多少豪门夫妻，同床异梦，离心离德，甚至反目为仇。贫穷或者富贵并不能决定婚姻生活的幸福指数。家和万事兴，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的夫妻关系是人世间的至美姻缘。
时至今日，贫穷与金钱依然常常折磨和扭曲着人性，看看夜幕降临下，那些挽着高管富豪出入各大酒店夜总会，那些相貌姣好、穿着光鲜的女子，那些贪恋富贵宁愿做小三的大学生，那些为一张绿卡嫁给又老又丑的老外的东方美女，其实历史一直在重复上演，真是这部戏的现实意义。
这部戏的结尾也耐人寻味。崔玉姣再泼辣刁蛮，纵有千种不是，已经被张屠夫打骂出门，委身在破庙之中成为乞丐，一日夫妻百日恩，慢说20年的结发夫妻，就是有天大的怨恨，也不该当众戏弄调侃，这正暴露了人性的弱点。当年的贫困窘迫，朱买臣你是有责任的，当年你不能给她一个幸福的家，如今你皇榜得中，高头大马，风光无限，也不该一桶水泼在马头前，言道“你若能收覆水，我就带你回家”，这分明做不到的事情，让身心已瘁的崔氏闹市中现丑，岂不就是嘲弄加“冷暴力”羞愧万分的崔玉姣终于看清了世间的人情冷暖，旋即跳河自尽。朱买臣虽饱读诗书却绝情冷漠，崔氏虽然卑微但还有为人最后的尊严，这就是人性复杂性的写照，这一震撼人心的情节把故事的悲剧色彩推向了高潮。
这部戏的演员阵容和实力足够强大，最有难度的《痴梦》一折让佟红梅演得挥洒自如，著名小生演员宋少峰饰演的朱买臣在第二场《砍樵》重做功的戏中表现也可圈可点。然而，每每看后总觉得有些许的遗憾和欠缺，直感故事情节过于简单直白，节奏平缓，缺少戏剧冲突和起伏跌宕。尤其在大剧场看，诺大的舞台上很多时候是一两个演员的独角戏，很空。细思，戏剧的思想性也不够明确，如果说崔氏是鞭挞批判的対象，愚腐和低能的朱买臣也是人格不健全的。一部秦腔戏中没有一个能立得起来的正能量形象是不符合观众的审美习惯的。我个人认为，如果能将剧本做较大的调整和改编，丰富故事内容，压缩冗长的道白，把节奏加快，仍不失为一台极具现实意义的新编传统大戏。以上仅是一个戏迷本着赏戏聊戏、一吐为快的原则阐发的个人之见，偏颇与错误难免，敬请海涵。(2018.12.30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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