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材问题一直是语文教育中社会各方关注的问题,也是备受争议与诟病的问题,原因在于教材是目前体制化教育的入口,根据内容决定形式的原则,“教什么”永远比“怎么教”重要,没有好的教材,自然也不可能有好的教育。
为了避免先入为主,个人偏见,就此问题,笔者也调查了一些学生,结合个人这些年教育教学的体会,主要谈谈目前语文教材(人教版)存在的问题以及学生们的希望。
一、中华文化的内容过多,欧美文化的内容相对较少,对孩子形成现代公民人格不利。
尤其是文言文,许多文字脱离学生的生命实际,大多数学生不喜欢,学起来耗时费力,导致语文学习的低效,比如战战兢兢的《陈情表》、情感宣泄的《祭十二郎文》、忠君爱国的《苏武传》还有宏大抒情、宣扬权力美学的《阿房宫赋》等,都不是什么好文本,但这些课文一直在教材里,教师苦教,学生苦学,美感快感都谈不上。对欧美文化和世界文明发展中留下来的精华文章介绍学习不够,导致学生的认识水平难以得到提高,看不到更大更高的美,只是固守老祖宗留下来的那点家当,容易培养出单向度的、思想保守的民族主义者,难以培养出思想开放自由的现代人格。
二、古诗文中,背诵的东西太多,不利于学生独立思考能力的形成。
本来,阅读就是把自己的大脑变成了别人思想的跑马场,而背诵又强行让别人的思考长期占据学生的大脑,这种硬性规定和强行植入是成人世界对儿童世界的一种文化侵犯,而且有些要求背诵的文字并不一定就是孩子喜欢的,比如高中必修二的《离骚》和高中选修教材的《湘夫人》,背这些东西除了考试有什么用?这一点我们可以看看《美国语文》(上、下),没有一篇要求学生背诵的。当然,这一点和中国的应试教育有关,与国情有关,但编写者不要一厢情愿地把个人偏好强加给学生。
另外,在古诗文中,过于关注宏大主题,忽视了儿童个性特点和年龄特点,丧失了儿童视角。虽然我们选编了许多相当不错的诗文,但因为忽视了孩子们的年龄特点和个性需求、心理需求,结果却是出力不讨好。
调查发现,孩子们对古诗文并不反感,主要就是希望编选的内容可以多元化一些,和学生的生命实际更靠近一。选材不仅限于名家名篇,主题也不要过多局限在家国情怀这一个区间,大凡自然风光、世道人情、思想智慧等等都可以入选。孩子们希望多提供一些可读性强的古诗文,增加阅读欣赏篇目,文章要有趣、有料,减少背诵篇目,允许教师和学生有自由选择权。比如过去的教材上有蒲松龄的《促织》,学生们都很喜欢,结果被取消了。
三、语文教材选择了不少传统“美文”,但多是感性有余,理性不足。
总体来说,文艺化的抒情咏叹、历史感怀有余,审辩性思维不足;对现实遭际、自然生态的描写和寄托有余,对人生根本问题的追索不足,尤其是古代文学,缺乏形而上的冲动,只是纠缠于“入世”和“出世”之间,缺乏对人生的精神引领和对存在之荒诞的追问,更多的让我们看到古代士大夫精神的 “低空飞行”。
学生们希望编选一些能够启迪思想的文章,比如鲁迅的《灯下漫笔》、狄马的《荒谬的苦难美学》《勤劳是一种美德吗》、毕淑敏的《我很重要》、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熊培云的《重新发现社会》等文章,学生其实很喜欢。过去的教材有鲍鹏山的《庄子,在我们无路可走的时候》挺好,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没有了。
四、各册语文知识的目标要求不明确,没有清晰的语文知识和能力框架,课后练习设计不合理,导致教育实践中方向性的迷失。
语文既然有工具性和人文性(这个定位其实比较模糊),而工具性对于考试来说又很重要,那么每一册语文教材对于学生应该掌握的基础知识应该在课本后面明确列出,以便学生复习考试之用,比如:本册书中出现的语音、字词、成语用法、文学常识、文体知识等,应该详细归纳出来,形成一个知识框架。每一篇课文的课后练习设计不能仅是一些大而无当的思考题,还应该有一些传统的知识题,需要学生动手的基础题,实际就是要学生掌握的工具性知识,因为现行教材课后没有这些练习,结果导致许多业余编写队伍粗制滥造的资料大量涌入校园,制造了许多垃圾试题和无用作业,侵占孩子们业余时间,加重了学习负担,也使学生的学习兴趣和学习效率大受影响。
五、必修教材没有专题阅读,都是碎片化阅读,而碎片化阅读不能使读者形成对一个作家的全面了解或对某个问题的深入思考。比如对于李白或者苏轼,能不能用一个单元专门学习研究其中一位作家,多提供一些个人资料,这种研究性阅读和学习,能够给学生留下深刻印象。
这一点,我们可以参看2010年美国加州奥克兰学区的一本英文教材的编写思路,他们是按照“主题思想”编写的,其六个单元分别是:
1、虚构和非虚构:我们如何确认真实?
2、短篇小说:冲突总是坏的吗?
3、非虚构作品的种类:什么是重要的知识?
4、诗歌:更好的交流需要文字吗?
5、戏剧:如何确认我们是谁?
6、民间文学的主题:群体如何塑造我们?
从这些编写主题看,它不是灌输权力意识,而是着眼于提高学生的思想能力,让学生学会认知和判断。我想,这样的教材,学生和老师都会喜欢的。
六、只关注作品,而对作者和历史背景重视不够。编者只是撷取作者的作品,而淡化了对作品历史背景和作者人生境况的介绍。
其实,作品就是生命之树的花果,应该让学生知道这些花果长在什么样的树上,这棵树又是长在什么样的土壤上,这样,学生的学习才是全面的,理解才是立体的,综合素养的提升才不会是一句空话。
同时,要让学生知道,作品是一个人的精神底色,是作者的生命尊严,如果学生不了解这个人,也不可能真正了解作者,仅仅依靠教师上课的简单介绍是不够的,内容前应该有较多的介绍作者及写作背景的文字,以便学生自学和理解。其实,语文本来就是可以自学的科目,结果依赖课堂、依赖老师,反而有可能抑制学生的求学热情,真正语文好的学生恰恰是向课外发展、大量阅读的结果。
七、应该把读书与写作结合起来,力求每课一写。
学生的随笔练习,不在长短,只要学生结合本课把真实的思考和学习收获写出来即可,这样可以有效达到“每课一得”,自我教育。甚至也可以布置较长的专题学习论文,比如高中第四册学习苏轼的诗歌后,可以布置学生写《苏轼的贬谪与觉醒》或者让学生上网查资料去写《从苏轼看古代文人在入世和出世之间的挣扎》。这样的写作,比高考训练那样的应试文字有趣得多。
对于目前人教版的语文教材的“名著导读”部分,学生们认为写得不好玩,其“名著”也很老旧,应该推荐一些学生喜欢的作品,比如雨果、普希金、泰戈尔、里尔克、村上春树、东野圭吾、玛格丽特……中国作家里,学生对三毛、张爱玲、梁文道、龙应台、周国平、贾平凹、路遥、陈忠实、阎连科、莫言等也很感兴趣……让学生自我选择去读,阅读的事情,何必要强加呢,这和吃饭是一样的,爱吃的自然是对胃口的。
“表达交流”部分,学生们认为材料陈旧老套,也太少,难以促发写作热情,和生活的联系也不密切。应该有一些对抗性的问题探究,培养学生的审辩性思考能力。比如“手机使用”“早恋”“成长与成功”“为自己与为他人”“生命与孤独”“瞬间与永恒”等等,对这些问题的探究也是对学生进行自我教育的一部分。因为语文是一门特殊的人生课、思想课、智慧课,不仅仅是简单的表达交流,学会听说读写去应对考试,对学生的教育也不应该完全交给《政治》或《思想品德》,语文要有所作为,为学生的精神成长“打底子”,不能仅仅满足于语言层面的工具化学习。
八、直面生命真实,对爱情故事不要“犹抱琵琶半遮面”。
其实,许多学生在这一点上,观念比老师要进步和前卫得多,看学生课间的留言发帖,你会感叹学生的观念已经到八楼了,而我们成人的认识还在地下室。中学教材能不能选择一些美好的现代爱情故事(最好是真实的故事),仅仅讲《氓》《孔雀东南飞》似乎远远不能满足孩子的心理需求,如果中学连这个话题都不能脱敏,不能介入,人性化的教育就是难以实现的,“爱的教育”就会丧失最好的机会。对一些名人超出常理的爱情故事也不要有意遮蔽,让学生看到真实、复杂、深刻又多变的人性,不要割裂名人,为尊者讳,只让学生看到他们的“上半身”,也让学生看到他们的“下半身”,这样的教育才是真实的教育,那种“纸面道德”“伟光正”的虚拟故事是经不起人性和事实打磨的。
学生们希望每一本教材在经典作品之外,能够推荐优秀的“青春文学”“爱情文学”,希望给他们推荐一个可以自由选择的“青春书单”,也可以让真正的读书人推荐一些“名人传记”。
写了这么多意见,如果让教材编者看到,可能会反问:问题这么多?你编一本大家都满意的教材试试?我承认,在目前这种大一统体制下,每个孩子和教师的审美取向与偏好也不一样,加之目前社会价值观的多元和混乱,谁来编写,都难以取得满意的效果,这和“春晚”有些相似。但有一点不妨思考一下,我们能不能允许多家出版社都来编写教材,让各个学校自选?由市场来说话,而不是由权力定夺。民国教材编得好,一个是“大家”编“小书”,二是有11家出版社都在编写教材,这就出现竞争,谁的教材好,就用谁的,如果教材编写市场是由一两家出版社垄断的,再怎么论证,也不可能编出满意的教科书。
所以,教材问题,根本上还是教育的垄断问题。没有自由多元的教育,也不可能有好的教材。
(原载《教育家》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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