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坐在这儿,对面是一面青铜镜。镜中的女子,一副憔悴枯槁的模样。梳妆台旁,我拿起新进贡的青黛,画了个远山眉。
阿彻,你说过,我这个样子最好看。
这冰冷的宫殿,只我一人。四周空旷,厚厚的宫墙,外面有我的家人,我的娘亲馆陶公主,此刻她的脑中或许还回想着那个“若得阿娇为妇,必以金屋贮之”的誓言。她或许徘徊在宫门之外,想进来看我,却被圣旨拦在宫门口。
如今的我,真的只剩一人了。
这儿好静好静。长信宫灯挂在门口,照亮了这里的金碧辉煌,照不进我的心房。我在这儿有吃有喝有穿,一切仿佛和从前一样,却少了那一股辣椒的辛香,少了那种温暖,这儿好冷好冷。
我说:“阿彻,我怕冷。你抱着我,好不好?”你说:“好,有阿彻在这儿,阿娇就不会感觉到冷了。”我轻轻地问你:“阿彻,我们的爱情有多长?”你说:“比我的命还长。”
我抬头看你的眼睛,深邃而明亮。我想,这是真的吧。这的确是真的。我们的爱情比他的命还长。
他是刘彻。而刘彻,早在他登基那年,死去了。
因为没有人叫他阿彻了,人们只是跪在地上,三叩九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你,是汉武帝,是皇上,却不是我的阿彻。 这世上,阿彻已死,阿娇尚存。
我想起了刚住进椒房殿时,被那里的辣味呛得直掉眼泪。你用你宽大的袖子,为我擦去泪水。你说:“阿娇,这儿最温暖。”娘亲笑着对我说:“阿娇,你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祖母也是这样,她摸摸我的头,双目微睁,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她说:“娇儿,你这么漂亮懂事,彻儿一定会对你好的。”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懂事,他们都是这么说的。他们说我自私善妒。我只是不想把你给我的爱分给别人罢了。你说:“阿娇,你是对的,我只会爱你一人。”
我信了。 我有什么理由不信呢!你说的话我从来都是信的。你爱我,我也爱你。
娘亲说:娇儿,女人总有一天会变老的,你得生个孩子,才能稳住你的地位。于是,她到处寻医问药。
十年,十年里,我却没有生出孩子。而我,也不再年轻了。 他们说,十年够长了。长的能让一个男人嫌弃日夜相伴的妻子,在短时间内爱上一个不相关的别人。
这十年里,祖母愈发老了,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年轻貌美,能让你目光停留的阿娇了。
我说:“阿彻,为了汉室子嗣,充实后宫吧。”天知道我说这话时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当你将卫子夫带进宫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一直被骗的,只我一人而已。你为我营造了一个美好的梦境,而现在,是梦醒的时候了。
看着卫姬高高隆起的肚皮,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身为皇后的我,却只能装作大度的样子,而你,日夜陪伴她,我独自一人,在椒房殿垂泪到天明,就这样度过一个个漫长的夜。
我的阿彻,真的已经不在了。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他只是天子,与我已成陌路。
娘亲劝我争取,她不相信她一手扶持,坐上皇位的人,她的侄子会不给她这个姑母情面,可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坐在姑母腿上笑着说:“若娶阿娇为妇,必以金屋贮之”的少年。
我于无尽漫漫的时光中弄丢了那个当初的阿彻。
生活或许还是这样过,如往常一样,我已习惯了你的视而不见。我坐在椒房殿外的牡丹下,看花谢花开。而你却已美人在怀,儿女绕膝。卫家如日中天,你再也不会来看我了。
我喜欢和楚服聊天。她是一个美丽妖艳的女人。他们说她可怕,是巫女。但我却只知道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她的相公对她很好,只娶了她一人。看着她对我说她有多幸福时,我总是能在她身上看见我自己的影子。当年的我,正如她一样,觉得自己很幸福。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等待她的到来。等来的却是她被抓的消息。
那是我此生第二次踏入未央宫。第一次是封后大典。你握着我的手,对我说:“阿娇,朕此生只你一位皇后。”
而如今,我听到的却是:“皇后勾结巫女楚服,行巫蛊之乱,欲谋害卫夫人,废黜长门宫,此生不得踏出半步。”
声音久久地在大殿上回响。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是一句:“阿彻,我们真的结束了吗?”
“此生不复相见。”你说的话,像一把尖刀,生生刺进我的心,再利落抽出,直至我的心千疮百孔。
是的,结束了。 《长门赋》回响在我的耳边,我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椒房殿里,用花椒子和泥涂墙,取其香暖兼多子之意。
你为我梳头,一梳梳白头,二梳举案齐眉,三梳一生相依,不离不弃。你为我描眉,你说我的眉又细又好看。你为我挑簪,挑那只百鸟朝凤簪,小心翼翼地插入我的鬓角。你说:“阿娇,你永远是我最爱的人。”
而我,注定此生孤独。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