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帐暖,黄粱梦醒寒,荣辱升沉几十载,空留千年长叹!
1
惠帝三年,宫里突然来了一队车马,送来黄金几万两,满满登登堆在宣平侯府的大堂上,金光四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我问母亲:“皇帝为何赏赐这么多黄金?”
母亲鲁元公主轻轻抚摸我的发丝:“为给嫣儿打首饰。”
我听了不禁拍着手哈哈大笑:“皇帝舅舅好傻,这么多金子都能把嫣儿埋了,要都打成首饰,嫣儿就算一天换一样儿,这辈子也戴不完。”
母亲却不觉得这事儿好笑,脸上写着淡淡的忧伤,似乎又有些迷茫。
但我的乳娘和杜若却十分高兴,乳娘悄悄告诉我:“这是皇上给嫣儿的聘礼,太后下旨,将你指婚给皇上,你要进宫做皇后啦!”
“真的?做皇后好玩吗?”我问乳娘。
乳娘认真地点点头:“那当然。做皇后是女人一生最大的荣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走到哪里都像众星捧月一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既然做皇后这么好,我母亲为何忧心忡忡?”我不太确信。
乳娘笑笑,伸手抚去我额前一缕碎发:“儿女都是爹娘的心头肉,你要嫁人,公主肯定心有不舍啊,待你进了宫,母仪天下,光宗耀祖,她自然就高兴啦。”
“真有那么好?那我要和杜若一起去做皇后。”我抓住杜若柔软的玉手。
乳娘苦笑:“杜若要是也有公主那样身份尊贵的母亲就好了,是我无能,不能给她一个锦绣前程。”
“那我就去跟皇帝舅舅说,把这皇后让给杜若。她是我的姐姐,我们自小到大都没有分开过,就算进宫,我也要和她在一起。”我死死抱着杜若的胳膊。
杜若看看乳娘,乳娘看看我:“嫣儿真的想带杜若进宫?”
我深深点头。就连父亲都说,我与杜若是命里注定的缘分,我自然要好好珍惜,走到哪都要带着她。
杜若是乳娘的女儿,但她命苦,出生不久父亲就离家远走,一去不回。乳娘一个人带着她艰难求生,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而我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父亲将我视为掌上明珠,就连为我找乳娘都要亲力亲为,百里挑一,才选定这一位。
乳娘被选中,自然也很高兴,可是一听说要住在宣平侯府,当场就回绝了。父亲很意外,问她为什么,她说家中有三岁的孩儿杜若,不愿骨肉分离。
父亲一听,分外惊喜,连说这孩子名字取得好,侯府不差一口吃的,将孩儿一并带来就是。
父亲喜欢杜若花,侯府的花园里就栽了不少,每到花开时节,就连侯府的风都是香的。
杜若就这样进了侯府,成了我从小到大最亲密的玩伴。我向来与她形影不离,就算进宫做皇后,也一定要带着她。
但这一次,向来疼我宠我的母亲却不答应,说长乐宫不缺使唤的人,而且杜若不懂宫规,去了,怕冲撞了太后和皇上。
我为此和她大闹了一场,不让我带着杜若,我就不嫁给舅舅。可母亲突然变得狠心,任我如何哭闹,就是不依。
乳娘不忍看我伤心,悄悄地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去求父亲。
父亲倒是通情达理,说我年纪小,入宫之后肯定会想家,杜若大我三岁,性情沉稳,有她陪着,我在宫里会踏实些。
母亲果然听父亲的,这才允准杜若随我入宫。临行前,乳娘对我千叮万嘱,让我进宫以后一定好好保护杜若,别让她被人欺负。
我笑乳娘胆子小,我皇外祖母是当朝太后,我舅舅是皇帝,我进了宫就是皇后,那长乐宫是我自小玩耍的地盘,谁敢在那里欺负我的好姐妹?
2
大婚前日,宫里派人送来了我的嫁衣,凤冠霞帔,无不镶满珠翠,极尽奢华。
杜若捧着那锦盒左看右看,爱不释手。我见她喜欢,干脆就叫她穿上试试,她披上凤袍,戴上凤冠,学着我皇外祖母的样子挥一挥衣袂,说了一声“平身”,把我逗得捧腹大笑。
大婚那天,奴婢们为我束起发髻,贴额簪花,又披上嫁衣,杜若望着镜子里的我,不禁赞叹:“皇后真是花容月貌,惊为天人。”
我说你穿这身衣裳的样子不知比我好看多少倍,她登时吓得脸色煞白,扑过来掩住我的嘴巴:“皇后万万不可乱说,叫人知道了我可是要被斩首的。”
我吓坏了,赶紧闭上嘴巴,再也不敢提起此事。
我装扮停当之后,就乘着马车进宫,又坐着凤辇来到椒房殿。
舅舅盛装等在那里,却并不高兴,反而一脸木然。我与他拜堂时,那些看热闹的人也一个个神色古怪,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交拜之后,我被送进寝殿,却觉得分外冷清。我的寝殿全是些华而不实的摆设,没一个暖心的物件;满屋子奇花异草,却连一株杜若都没有。
我有些生气,皇帝舅舅难道忘了我最喜欢什么?我开始后悔了,不想再做皇后,只想回家。
杜若叫我千万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待皇后与皇上行过合卺大礼,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皇后一定要耐住性子。”
宫人说合卺大礼需入夜时分方能进行,可我天不亮就起来梳妆打扮,此时早已困顿不堪,等不到舅舅来,我就把宫人都赶出去,只留下杜若,让她在旁边陪着我,我要睡会儿。
我这一觉就睡到了凌晨,醒来时杜若不在,只有舅舅坐在我榻边默默哭泣,我赶紧爬起来为他拭泪:“舅舅,你怎么哭了?”
舅舅摸摸我的头发,哑着嗓子说没事,天色还早,嫣儿再睡会儿吧。于是我又睡了过去,直到杜若和宫女来将我叫醒。
舅舅已经走了,宫人开始为我梳洗打扮,然后去向皇外祖母请安。
皇外祖母在椒房殿正襟危坐,威武庄严,我上前叫了一声皇外祖母,她眉头微微一皱,身边的宫人早已吓得脸色煞白,纷纷跪地磕头请罪。
我回过味来,赶紧改口恭称太后,并规规矩矩地向她行了跪拜大礼。
太后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遣退了宫人,让我走到她面前,像从前那样伏在她膝盖上亲热叙话,问我在这椒房殿住得可还舒坦,昨晚与皇上都说了些什么。
我细细回想一下,如实道来:“半夜醒来时看见舅舅哭了,是不是嫣儿做错了什么?”
“嫣儿讨打,又叫舅舅,今后见了,一定要恭称皇上。”太后又黑了脸。
我吓坏了,连连点头:“是,太后。”
太后叮嘱我说,昨夜之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有人要问,就说皇上对我琴瑟和谐,恩爱有加。
我不懂什么叫琴瑟和谐,只能点头答应。但我越来越后悔来当这个皇后,自从舅舅把那座金山搬到我家,我就像被套上枷锁一般,人人都告诫我,这不能说,那不能做,可就是没人告诉我,我能做点什么。
皇上似乎也和我一样不情不愿,他夜夜到我寝殿来,夜夜自斟自饮,每一次都喝得烂醉如泥,然后在我脚下和衣而卧,醒来后两眼通红,样子非常吓人。
从前他是很疼我的,每次我进宫来玩儿,他都叫人做各式各样的糕点给我吃,找来很多稀奇的小玩意儿送给我。
如今他赏我的都是些冷冰冰的珠宝首饰,一给就是一大堆,却再也没对我笑过。
还有这长乐宫里的每一个人,虽然表面上都对我恭恭敬敬,但我总觉得她们看我的目光怪怪的,让我浑身都不自在。
3
我把这些烦恼说给杜若听,她叫我不必胡思乱想,皇上是男人,自然喜欢饮酒,醉了也是正常;我是皇后,有太后与皇上护着,这宫里没有人敢对我作怪。
但她也有她的烦心事,她对皇上身边的那些美人很是反感,每天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向我请安,她都不理不睬,冷眼以对。
那些庸脂俗粉怎能与她相比,她姿色绝伦,气质如兰,身上总是散发着淡淡的馨香,骨子里透着高贵矜持,自然对她们不屑。
杜若好像也不太喜欢皇上,有一次皇上醉酒失态,将酒器碗碟都摔在地上,她也不劝,默不作声地蹲在地上收拾,皇上突然捉住她手腕,瞪着血红的眼睛问她:“你为何总是对我不理不睬?你是否也觉得寡人无用?”
“杜若岂敢对皇上不敬?杜若只是心疼皇后,她小小年纪,每晚都要看着皇上饮酒买醉,该有多惊恐?椒房殿之大,皇上为何非要睡在皇后脚下令她心惊胆战?”杜若一把甩开皇上的手,冷冷质问。
皇上被她这一甩,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拍案而起,一把掀翻了桌子,歇斯底里地吼起来:“你当寡人愿意夜夜睡在外甥女儿的寝殿?我虽昏庸无能,但尚且懂得礼仪廉耻!你不在寡人之位,岂知寡人之苦?我与嫣儿,还不都是太后手中的工具?要不是受她胁迫,寡人岂能做出这般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的事情……”
“皇上,您喝醉了,皇上怎能诋毁太后!”杜若赶紧跪倒,请求他不要再喊。
皇上疯了一样继续咆哮:“诋毁?太后为人还需诋毁?她的恶行罄竹难书,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杜若真的急了,一把捂住皇上的嘴,压低了声音哀求:“求皇上千万不要再说,这可是椒房殿啊!”
皇上被杜若捂住嘴巴,似乎也清醒过来,沉默了半晌,竟伏在她身上失声痛哭:“我何尝不知这是椒房殿?天下之大,只有这椒房殿中才有我的亲人,我的母亲,我的外甥女儿,这都是我至亲之人,可我就连在这里都不能说一句真心话,我算什么皇帝?不过是被太后操纵的人偶而已!”
杜若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了满脸:“皇上的苦,奴婢都懂。奴婢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是苦于身份卑贱,无法宽解皇上而已。”
“你懂就好!寡人想要的,是一位与我心意相通、能为我排忧解难的皇后,而嫣儿本该嫁一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一生。可太后一道懿旨,便毁了我与嫣儿一生,待她长大懂事,我这当舅舅的,该怎样面对她……”
他两人这一哭,我也被吓哭,扑过去搂住皇上的胳膊说舅舅别哭,舅舅别哭,嫣儿一定会快点长大,一定要做个好皇后,不让舅舅为难。
皇上和杜若合力将我搀起来:“嫣儿别怕,不是你的错……”
我几人正哭成一团,太后的贴身宫女窦漪房来了:“太后听闻皇后宫中分外热闹,特地叫我送来一壶安神的花茶,夜深了,皇上与皇后喝过,早点安歇吧。”
杜若赶紧跪倒,接过那壶花茶:“皇上今晚多喝了几杯,难免有些醉态,求窦姑娘不要告知太后,以免母子之间心生龃龉。”
窦漪房浅笑:“母子之间有何不可说的?只是皇后年幼,皇上还需杜姑娘多多提点。”
“奴婢自知卑贱,不敢僭越。”杜若放下茶壶,连连磕头,额头都快磕破了,窦漪房这才满意地离去。
4
我也哭得累了,在皇上和杜若的安抚下很快入睡。
翌日醒来,皇上神清气爽,就像换了个人一般,杜若亲自伺候他用早膳,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吃这么多东西。
过了几天,皇上执意要带我和杜若去后花园走走,到了那里一看,竟凭空多了一大片杜若花田。
我和杜若又惊又喜,皇上笑意盈盈:“嫣儿喜欢杜若,寡人就叫人从宫外移了一些种在这里,等花开了,你们姐妹就能闻到家的气息了。”
皇上看着我,又像是对杜若说话,不过看着他又变回舅舅的样子,一如我儿时那般,我真是开心。
从此,皇上就不再酗酒,也不再苦着一张脸,每天用晚膳时都与我和杜若谈笑风生,神采奕奕。
我有时故意耍小孩子脾气,怨杜若偏心,对皇上太好,冷落了我,她就拿起一块蝴蝶酥塞进我嘴里,说:“待他再好,这蝴蝶酥也不给他吃。”
我就得意地笑,这蝴蝶酥的确是我一人独享的美味。儿时都是乳娘做给我吃,入宫之前,乳娘怕我想家,特地把这手艺传授给杜若,让她每天都为我做上几块解馋。
一次皇上来时,随手拈起一块,刚要放进嘴里,被她一把夺了下来:“小孩子的吃食你也要抢,看被你气哭了怎么办。”
皇上哈哈大笑,从此再也没跟我抢过。
我终于觉得这椒房殿有了暖意,开始喜欢这里。皇上说得对,这里都是我的至亲,我的皇外祖母,我的舅舅,还有我的杜若姐姐。
只是椒房殿暖了,别的宫殿就冷了,日子一长,皇上的各位美人就渐渐生出怨气,她们不敢对我不敬,却将杜若当成出气筒,时常对她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杜若不堪其扰,几次向我和皇上提出离宫,我不准,皇上自然也不准。
我拿出皇后威严,当面告诫那些美人,谁再敢为难杜若,就是对我不敬,当心我秉明太后,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美人们怕我,不敢再轻慢她,可恨那窦漪房不知为何也对她心存偏见,时不时地就要拿一些主仆有别之类的话语来敲打她,简直仗势欺人。
我叫太后管管她,太后却总是护短,每次都不了了之,让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杜若被窦漪房压迫,心情自然烦闷郁结,没过多久就病倒了。我叫太医来为她把脉,却万万没有想到,此举竟差点将她害死。
太医为她把了两次脉,面色一次比一次凝重,之后就急匆匆离去,也不告诉我她到底生了何病。
太医离开不久,太后的近身侍卫突然闯进我宫里,将杜若绑了,带去太后那里。
我吓坏了,一边叫人去请皇上,一边急匆匆跟了过去,哭着请求太后不要伤害杜若。
太后并不理会我的哀求,只是高高在上,厉声喝问杜若:“大胆贱奴,你是与何人通奸,珠胎暗结?”
我一听此言,顿时瘫坐在地,杜若也吓得面无血色,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
“来人,将这荡妇拖出去斩首。”太后一声令下。
杜若赶紧磕头:“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奴婢腹中胎儿是皇上的骨肉。”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宫人都说男女必须同床共枕方能怀上孩儿,何以皇上夜夜睡在我榻上,她却怀了身孕?
太后暴怒而起:“好你个贱奴,哀家早就下令,除皇后之外,任何人不得与皇上同宿,你一个奴婢竟敢在皇后的眼皮底下引诱皇上,真是胆大包天,给我拉出去,斩!”
我扑上去抱住杜若:“太后不可杀杜若,杜若是我的姐姐!”
宫人都围上来搀扶我,我死死搂着杜若不肯撒开,正僵持着,皇上匆匆赶来,径自跪在太后面前:“太后恕罪。是我酒后乱性玷污了杜若,她也是无辜受害,请太后不要降罪于她,她腹中还怀着我的骨肉。”
太后怒骂:“贱奴的骨肉有何用处?你又不是没有皇子,斩!”
眼看皇上也无力扭转局势,那窦漪房却突然跪地,轻言细语地说:“太后息怒,皇上虽不缺子嗣,可只有这一个胎儿出自皇后宫中,血统高贵,太后请三思啊!”
太后一愣,沉吟片刻,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5
我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是窦漪房挺身而出,救了杜若一命。
太后最后挥一挥宽大的衣袂:“罢了,既然怀了龙嗣,赐你一间寝殿,你就安心养胎去吧。”
侍卫赶紧给杜若松绑,我与她一齐跪地向太后谢恩。那一刻我才知道太后并没有皇上所说那般可怕。
她不但赐了杜若寝殿,还派了宫人专门服侍她,我想人心都是肉长的,那杜若怀的是太后的孙儿,太后岂能不疼?
杜若起先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的,我叫她不必掬着,都怀了皇上的骨肉,自然要拿出点主子的派头,她这才开始学着使唤下人。
只是她依然牵挂我,就算孕期不适也坚持每天为我制作蝴蝶酥,从不懈怠。
窦漪房见我吃得香甜,非要讨几块解解馋,我念在她救了杜若的份上,也就慷慨地分了些给她,她舍不得吃,用帕子仔细地包了,说要带回去慢慢品尝。
谁知第二天她就带了太后的禁令来,说是怕杜若动了胎气,再不许她下厨,一应吃食,都由御膳房的厨子精心料理。
窦漪房一再叮嘱我说,杜若房里的东西我一口都不能吃,那都是太后特意吩咐人做的大补之物,我还小,吃了伤身。
只要是为了杜若好,我什么都愿意听她和太后的。
但我的母亲鲁元公主得知杜若怀了身孕,却勃然大怒:“早说不让你带她入宫,你偏不听,如今她狐媚惑主,怀了龙嗣,将来岂不是要反仆为主,凌驾于你之上?”
“公主多虑了,有我在,这深宫大内,乃至大汉王朝,谁敢凌驾于皇后之上?”太后慢悠悠为母亲宽心。
我倒很乐意将这皇后之位让给杜若。
她样样都好,自幼与我一起读书,天资与勤奋都胜我一筹,容貌身段也比我出色很多,而且性情沉稳,不像我这般贪玩。
最重要的是皇上与她性情投契,心意相通,就像皇上身边一朵解语花,总能轻易化解皇上苦闷,使他心情明朗,龙颜大悦,也不再沉迷酒色,开始专心打理朝政。
我私下里悄悄跟皇上说,让他娶了杜若做皇后,皇上闻言色变,让我千万不要再说这样的傻话,要是被太后知道,会害死杜若。
“可我看太后也很喜欢她呀,每天都叫人变着花样做补品给她。”我认真地想要化解皇上与太后之间隔阂。
皇上冷笑:“太后向来行事诡异,谁知她这次又打了什么主意,杜若怀了身孕,没有被她斩首已是万幸,嫣儿切不可信口胡说,为她招来灭顶之灾。”
我不知皇上怎会对太后成见这么深。
直至有一日读了《有女同车》,我才方知这世上不是所有男女都可以结为夫妻,兄妹之间不可,舅舅与外甥女之间,更是不可。
原来这宫里人人对我侧目,是因为我嫁给了自己的亲舅舅,乱了伦理。
我为此大哭一场,不明白太后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舅舅是她的儿子,我是她的亲外孙女儿,她怎能忍心将我们置于如此不堪境地?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躲着皇上与太后,也不愿走出我的寝殿,害怕被别人指指戳戳。
太后很快察觉我的异常,问我为何不开心,我说没事,只是最近沉迷读书而已。太后问我读了何书,我如实道来,小心观察太后的脸色。
但她脸上波澜不惊,只摸着我的头发说:“嫣儿记着,书上所谓善恶对错,在生死面前都是小事,人生在世,活着才是不二王道。”
我不懂,难道我不嫁给皇上,就活不下去了么?可舅舅也希望我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一生啊。
太后又说:“嫣儿最近长大了,知道看书了,是受了谁的熏陶?”
“是杜若因不能陪我,怕我烦闷,特地找了这些书给我。”我一心想替杜若讨好太后。
太后点点头:“唔,杜若这丫头还真是有心。”
6
又过了些日子,杜若足月分娩,顺利诞下皇子,太后亲自赐名刘恭。
我以为,杜若母凭子贵,太后终会给她名分,不会让她屈居各宫妃嫔之下,可那刘恭刚刚满月,杜若房中突然传来噩耗,说她死了。
我头顶的天轰隆一声便塌下来。我昨夜还向她倾诉心中愁苦,她叫我不要心急,迟早有一天会帮我摆脱这桩荒唐的婚姻,谁料一觉醒来,我们俩竟天人永隔。
我连她的遗体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跑到她寝殿的时候,榻上只有小小的皇子躺在那手舞足蹈,咿呀有声。
皇上跪在榻前,哭得涕泪横流。我扑上去问他杜若怎么会死,皇上把脸转向太后寝殿的方向,嘶吼一声:“你又欠下一笔血债,何时才能收手?”
我拼命摇头,错愕不已。不会是太后,一定不会是太后,她对杜若那么好,赏了那么多金银珠宝,做了那么多补品,又怎会置她于死地?
我又跑去找太后,太后望着我,轻描淡写地说:“皇上说得没错,是哀家赐了她一壶毒酒。”
“太后!你为何如此狠毒?杜若她做错了什么?”我愣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朝着她歇斯底里喊叫起来。
窦漪房过来劝我:“皇后请冷静,小心怒火伤身。”
太后摆摆手:“你让她骂,她年纪小,不可把悲伤埋在心里,骂够了,也就消气了。”
“难怪人人都说你蛇蝎心肠!你为何双手染血,肆意掠夺他人性命?”我拼命嘶喊。
太后轻轻掸去衣襟上一丝看不见的灰尘:“她藐视太后,欺瞒皇后,本是死罪,哀家念她身怀龙嗣,没有将她即刻斩首,已是格外开恩。”
“她不是奴婢,她是自小伴我一起长大的姐妹。”
“既是姐妹,为何又与皇上做出苟且之事?既是姐妹,又为何教唆你读那《有女同车》?你年幼无知,哀家却不糊涂,这样的奴婢留在你身边,迟早会成祸害。”
“她教我认知礼仪伦常,你凭什么强加之罪?”
“凭哀家一颗被害惨了、吓怕了的心,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可疑之人不能不除,否则后患无穷!”太后眼中全是戾气,没有一丝悔过之情。
“她是我执意要带进宫的,我身为一国皇后,就连自己姐妹都无力守护,活着还有何用?请太后将我一并赐死。”我拼命呼喊,声嘶力竭。
皇上畏惧太后,不敢公然与她对峙,可我不怕,反正一生幸福早已断送在这桩荒唐的婚姻中,与其一辈子困在这椒房殿受人耻笑,倒不如痛痛快快地跟着杜若去了。
太后定定地看我:“哀家告诉你活着何用。活着,便可将这孩儿抚养成人。你要死,哀家便让这孩儿为你陪葬!”
“万万不可,孩儿无罪,求太后不要伤他。”我被她吓得后心发凉,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太后脸上露出满意神色:“不想他死,你便给我好好活着。”
原来我的皇外祖母真的这般阴狠毒辣,我生怕她出尔反尔,赶紧抱着刘恭回到我寝殿,从此对太后心生仇恨。
母亲来看我,摸着刘恭白嫩嫩的小手说:“这孩子生得真是好看,皇后有福了。”
我哭着问她:“杜若被太后处死,孩儿没了娘亲,母亲非但不同情,反以为这是我的福气?”
“或许一切都是天意,她与孩儿本就是为成全你而来。”母亲淡淡地说。
我不解:“母亲何意?”
母亲笑而不语,没过几天,太后便昭告天下,说我为皇上生下嫡长子刘恭,并将他立为太子。
我终于明白当初窦漪房劝太后不杀杜若的用意,她说这孩儿出自皇后宫中,血统高贵,原来那时,她们就动了夺子的念头。
原来这窦漪房与太后一样,都是阴狠角色!
7
我请求母亲准许乳娘进宫来看看刘恭,杜若死了,这小儿是她留给乳娘的唯一念想。
母亲一口回绝:“早在听闻杜若怀孕之际,我就已将她赶出侯府,不知去向。”
“母亲怎能如此绝情?乳娘几乎将全部心血付诸于我,如今杜若死了,母亲却将她赶出侯府,这样做就不怕遭天谴么?”我怒道。
母亲冷冷一笑:“有其女必有其母,谁知那杜若是不是受她教唆才引诱皇上?她二人咎由自取,我倒成了千古罪人,你父亲为此与我夫妻反目,你也怪我绝情,难道我在你父女心中地位还不如一对奴婢?”
母亲终是与她的母亲站在同一立场,不觉得太后有错。
我不由得心寒。难道生在帝王之家,便可将黎民苍生都视为草芥?那我呢?将来会不会也变得像她们一样冷血?
父亲一定是和我一样的感受,才对母亲心灰意冷。
杜若死后,无论太后如何要挟,皇上也不肯再留宿椒房殿。我知道他的心也死了,从此开始毫无节制地饮酒寻欢,没出两年,就暴毙了。
太子刘恭继位,因年纪太小,便由太后垂帘听政,我依然是皇后。
又过了几年,刘恭长大了些,常在宫里走动,有一天回来,突然指着我说:“你杀了我的母亲,谎称我是你的孩儿,待我将来长大真正做了皇帝,头一件事就是杀了你为我母亲报仇!”
我想阻止他已来不及,消息很快传到太后那里,太后一怒之下,将刘恭的几位随从抓起来严刑拷打,最后查出是惠帝的一位美人暗地里教唆他,才使他说出这些话。
我一再说童言无忌,孩子的话不必当真,可太后却不肯罢休,杀了那位美人,并将刘恭幽禁在永巷直至饿死。
听见他的死讯,我支开所有的宫人,将一丈白绫搭在椒房殿朱红色的大梁,打了个结,把自己挂了上去。
那一刻,我看见杜若在不远处朝我招手,我怨她说:“你还笑,谁叫你和乳娘当初骗我说做皇后好玩……”
杜若嘻笑着渐走渐远,我拼命追赶,呼喊着让她等等我,耳边却传来窦漪房的声音:“谢天谢地,皇后终于醒了。”
“嫣儿,嫣儿呀!”太后与母亲同时扑到我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窦漪房也红着眼圈怨我:“皇后真不该犯傻,差点要了太后与公主的命。”
我苦笑:“我这条贱命,怎配与尊贵的太后和公主相提并论?”
母亲腾的一下站起来,狠狠地赏了我两个耳光:“逆子!你可知太后当年受了多少屈辱才保住你这条小命?你要寻死,问过我与太后没有?”
“刘乐,你不要为难嫣儿,她还只是个孩子。”太后一把将母亲推开,把我护进怀里。
此时此刻,她二人还哪有太后与公主的仪态,分明就是两位寻常妇人,一个为了不争气的孩儿气急败坏,一个为了袒护外孙女不惜与女儿反目。
倘若我们不是身在椒房殿,这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
“太后不该救我,请让我随刘恭去见杜若,我张嫣此生欠她母子二人两条性命。”我固执地扭过头去。
太后轻轻拭去我眼角泪水:“嫣儿不要再说傻话,一切罪孽,都在外祖母身上,与你无干,与任何人无干,我总有一天会死去,但你要好好活着,你要看着我死,才能解恨啊。”
“太后不欠她,何必对她低声下气!”母亲的怒吼中带着哭腔。
8
太后生怕我再寻短见,命母亲与窦漪房日夜在我寝殿看护陪伴。母亲也许是为了打开我的心结,也许是真的被我伤透了心,这些天哭哭啼啼,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我从未听过的旧事。
她说她与舅舅年幼时,因为太后不受高皇帝宠爱,母子三人过得战战兢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害了性命,太后为了保护儿女,含冤忍辱,受尽常人无法承受之痛;当年她怀我时,我父亲与人谋反,企图刺杀高皇帝,高皇帝要将我全家灭门,太后在高皇帝的宠姬戚夫人脚下足足跪了两个时辰,这才保住我全家性命。
“都说太后心狠手辣,可只有我知道她有一颗如水一般的慈母心,只有我知道她受过什么样的苦,她是被害惨了、吓怕了,才不得不把自己裹上一层坚硬的壳,像个男人一样去拼杀。”
原来太后的一副铁石心肠也是千疮百孔,既然我的命是她以尊严换来的,她要我活着,我就活下去便是。
可我依然无法原谅她滥杀无辜,害死杜若与刘恭。我像行尸走肉般又活了三年,正值壮年的母亲竟然一声不响地离世了。
太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絮叨着说我的刘乐自幼乖巧贴心,怎能狠心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父亲向太后禀报说,母亲是在睡梦中安然辞世的,之前没有任何不适,许是生了什么急病。
太后突然像头受伤的母兽一样咆哮起来:“来人,给我召集所有太医,查不出公主死因,统统斩了陪葬。”
太医仵作,去了浩浩荡荡近百人,最后竟真的查出母亲体内含有一种名为化魂散的毒素。
此毒本不可怕,近似安神催眠之类,但母亲因长期服食,毒性累积在血液中,慢慢侵入脑髓,才会使她在睡梦中溘然长逝。
太后当下命人封锁整个宣平侯府,找不出真凶,一个活口都许不留。
那窦漪房更是可恨,竟在此时落井下石,撺掇太后缉拿我的乳娘。
我怒气冲冲质问她:“乳娘早在多年前就被赶出侯府,此事与她何干?”
窦漪房这才对我和太后道出一个惊天的秘密:当年杜若给我吃的蝴蝶酥中,也含有化魂散。
“你血口喷人!别以为死无对证,就可随意栽赃,你小心遭到报应。”我狠狠斥责她。
她叫我先不要急着发怒,听她从杜若被查出身孕那时细细道来。
当时,太后赐了杜若寝殿和奴婢,杜若风光一时,对下人颐指气使,却仍是坚持给皇后做点心,既不许别人插手,又不给别人吃,窦漪房就起了疑心。
后来她向我要了点心拿去请太医检验,果然暗藏玄机。她去质问杜若,杜若却辩称是因我惧怕皇上,经常惊悸失眠,才放了一点点进去为我安神。
她请教太医,太医也说这一点点药量对身体无碍,她就没敢惊动我和太后,只是不让我再吃杜若的东西,并提醒我母亲提防我的乳娘。
母亲当时就把乳娘赶出侯府,后来杜若也被赐死,她以为此事就此平息,本想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如今一听我的母亲死于化魂散,一下子就想起了乳娘。
“这两件事之间定有关联,当年检验点心的两位太医如今还在,请太后与皇后将他们召来,细细查问,以求真相。”窦漪房言之凿凿。
“不必问了,那毒妇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先抓回来再说。”太后怒道。
乳娘很快被捉拿归案,但她坚称不知杜若在我点心中下毒一事,更不知我母亲为何而死。
太后本是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有杜若的事在前,怎能轻饶了她?当下就命人挖去她的双眼,并扬言要将她做成戚夫人那样的人彘。
我赶紧叫人去向父亲报信,让他快点找出真凶,救救乳娘。父亲很快赶来,竟主动认罪,说是他因不满母亲专横,才持续多年向母亲投毒,此事与乳娘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信,太后也不信,母亲向来与父亲相敬如宾,何事能令他痛下杀手?太后将整个朝廷翻了个底儿掉,这才查出惊天真相。
原来杜若的母亲乃是前朝罪臣韩信之女。
当年韩信因在楚汉之争中大破魏国,立下赫赫战功,高皇室对他许下“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不杀”的承诺。
后来高皇帝成就霸业,他却自恃功高,在朝中横行一时,拉帮结伙,惑乱军心。高皇帝对他无计可施,太后却兵出奇招,将他塞进麻袋以竹签活活扎死,杀了他一个“不见天、不见地、不见血”。
而当时我父亲与韩信交好,将他的独女带回府上秘密收留,使她躲过灭门之灾。
那时杜若的母亲才十五岁,父亲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人日久生情,珠胎暗结,生下了女儿,又不敢让她认祖归宗,才为她取名杜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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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叫人把杜若的母亲带上来,说:“张敖已供出你是罪臣韩信之女,说他这一生都被你毁了,并后悔与你生下那害人精,差点害了嫣儿。他请求我将你斩首,并把你们母女的尸骨一并扔到乱葬岗,不要脏了张家的祖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早知张敖不是顶天立地之人,若真是,当初也不会受我怂恿去参选驸马。你杀了我的父亲,他在我教唆下杀了你的女儿,我一个女子能复仇到这地步,也不枉这一生。倒是张敖,被我操纵一生,虽然最后出卖我,却依然是个可怜虫。”杜若的母亲瞪着脸上两个血洞冷笑,面目狰狞。
她的一字一句,都叫我心凉。
原来喜欢杜若花的,并不是我父亲,而是杜若的母亲;
原来我与杜若并不是命里注定的缘分,而是父亲注定的血缘。
原来杜若并不无辜,她与皇上暗通曲款,是真的想要坐上皇后之位;
原来人活在世,并不是没有害人之心,就能平安一生。
当年太后为我指婚,最欣喜的是杜若的母亲,因为她知道杜若的机会来了;
当年杜若被太后赐死,杜若母亲被赶出侯府,最愤怒的是我父亲,他在仇恨的蒙蔽之下,听信情妇教唆,开始向我母亲投毒,让太后也尝尝痛失爱女的滋味。
“混账东西,是非不分!嫣儿也是你亲生骨肉,你只知替杜若报仇,可知那杜若向她下毒?”太后将一方石砚狠狠掷向我父亲,打得他额角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父亲伸手抹了一把鲜血,满眼错愕:“这怎么可能?杜若向来乖巧贴心,哪像你帝王家的女儿冷血无情?”
我本想上前去为父亲捂住伤口,求太后放过他,但一听这话,就停在了他一步开外。帝王家的女儿难道都是生来无情?帝王家的女儿就活该被利用?
母亲用十几年善良,养了父亲的情妇与私生女,我的椒房殿暖了杜若的皇后梦,她却想在这里要了我的命。
最可怕的是父亲还一直当我们母女是强者,站在他以为的弱势一方与我们为敌。
“帝王家女儿哪个无情?我刘乐嫁给你十几年,相夫教子,哪一点对不住你?我嫣儿为保护杜若,就连性命都豁得出去。倒是那罪臣之女,挑唆你谋反,怂恿你杀妻,不过是将你当成一枚复仇的棋子而已!”太后指着我父亲的鼻子痛骂,直骂得他瘫坐在地。
那一年,我十五岁,太后要处决我父亲与乳娘时,我没有求情。
我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我知道留下了那些想加害我的人,就是给自己埋下一条祸根,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被她们吞噬。
我也知道谁做错了事,都得还。
就像太后,到了晚年,越发凶狠残暴,不问对错,滥杀无辜,成了名副其实的毒后。
我知道她是怕了,生怕自己一旦停止杀戮,便要遭到反噬,她为自保,只能拼命排除异己,扩大吕家势力。
但这累累血债,还是要由吕家偿还。
果然,太后病逝不久,各方势力便开始对吕家下手,直至将吕家满门赶尽杀绝方才罢休。
我独自一人被困椒房殿,早就做好了命丧于此的准备,但也谨遵太后遗嘱,哪怕只剩一口气,也不要放弃信念,活着,才是王道。
太后果然是对的,我忍饥挨冻,熬过椒房殿最严酷的寒冬,春天终于来了。
诛吕大战后,众臣将年轻有为的代王刘恒推上九五之尊,称文帝。
未央宫易主在我意料之中,而我万万没有料到,当初太后身边忠心耿耿的侍女窦漪房,竟以皇后的身份重新回来,成为这椒房殿之主。
许是为了避嫌,她回宫后从不来看我,倒是那文帝的生母薄太后,私下里曾来与我密谈,拈起我颈间那枚白玉平安扣,说:“哀家记得这平安扣乃是你皇外祖母与你母亲的心爱之物,你皇外祖母将它们分别留给你与窦漪房,可见她与窦皇后的情分不浅。”
我不知薄太后与太后之间有何过往,也不知那窦漪房如何摇身一变成了皇后,但我经历过杜若与乳娘的重重阴谋之后,便深信了太后那句“防人之心不可无”,为避免多生事端,只轻描淡写地说她二人无非是主仆,而太后临终前身边只有我和窦漪房,除了我俩,也再无人可赠。
薄太后轻轻叹一口气:“纵使曾经叱咤风云,也难免老来晚景凄凉,她这一生,注定是一曲悲歌。你是她唯一后人,就替她好好活着吧!”
我就这样躲过了这场浩劫,保住了性命。虽然被罢黜了皇后之位,但薄太后依然允许我住在椒房殿,只是我自己深知再没资格,恳请薄太后赐我住进北宫。
那一年,我十七,在这椒房殿做了七年皇后,终是带着一副冰清玉洁的身躯和一颗悲凉的心,离开了这里,霎时间有种浮生若梦的感慨。
北宫栽满了桃花,当年得知母亲去世的真相,我就叫人铲掉了宫里所有的杜若,改成了太后与母亲最爱的桃花。
转眼又是一年三月,北宫繁花似锦,窦漪房突然提着一只花篮来了,说要摘些桃花酿酒。
她隆起的腹部让我想起一个人,但她只字不提,我也就假装若无其事。
我看着她穿梭在粉色的云锦中,心无旁骛地摘着花朵,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椒房殿是否一切如故?”
她的手顿了一顿,长长的睫毛垂下去,幽幽叹息一声:“物是人非,清冷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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