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我师傅走了。”
微信那头，兰姐是不是哭了呢？
一
那天下午，我躲进办案室，这里有很温暖的两位同事和很温暖的空调，灯光也是暖色，我很喜欢窝在里面。那感觉就像一个没有咖啡的咖啡吧。
那天可真冷，坐在沙发上取暖，也不想说话。
“唉，这个冬天真冷。”
“人生无常啊。”
同事盯着电脑喃喃地说。有点儿不对劲，这只像奶白色布偶猫一样的姐姐，可从来不会说这种丧气话呀。
“哎？陈姑娘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开始谈人生了？”
她慢慢地转过头，用无力的眼神看着我:老周你知道吧，他倒下了。
“？什么？周师傅嘛？”
“嗯……”
“倒下了？”
“脑溢血，走出中队就倒下了，老大把他送到医院去了。”
“……”
暖风从天花板上一股又一股流淌下来，真温暖啊。
陈姑娘忽然摘掉眼镜，抹起泪来。
“你哭啦。”
“嗯……我昨天没觉得什么，早上路过分队门口，忽然就想起这件事。
“好人啊。”她使劲吸了两下鼻涕。
二
周师傅是中队的老协管员，还有几年就要退休了，其实我与他并没有什么交集。要说流泪，那是太虚假了。我不了解他，除了每次碰面的微笑和玩笑，我没有见识过他的忧伤。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老好人，慷慨的，温柔的，快乐的，好脾气的，眉毛比我还要浓的——不，简直是比阿凯小李师徒还要令人害怕的眉毛！果真会有女人喜欢嘛？
“兰姐，周师傅有小孩吗？”
“没有，无儿无女。”
“唉？老婆呢？”
“离婚了。在他很年轻的时候。”
“啊？怎么会？多好的男人呀。怎么就没人要呢？”
“是呀，多好的人啊。”
“老好人。”
“嗯，老好人，超级好人！”
“那他……”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师傅从来不跟我说这些。我也很少问。”
“这样啊，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是啊，他什么都不说。这样很不好，会把自己憋出毛病的！”兰姐一脸认真、带有几分嗔气地说。
沉默的男人。快乐的男人。带着面具的男人吗？从来都是那样爽朗地笑着，从来不对任何人发脾气，从来都是迎面大吼一声:喂，小沈！
啊，周师傅！我总是会以同样的情绪和语调回应他，回应这个和善的老头。
那些表面上越是快乐的人，那些努力给身边人带来快乐的人，往往在黑暗中一个人哭泣。
三
昨天。杭州飘起雪粒，中队边上的几棵有着几十年树龄的香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被砍伐殆尽。秃秃的支干像对着天空求救的断臂，却没有一滴血水。
我匆匆望了一眼，电风车被卷入冷风中。
树只要不被连根拔起，即便断枝断叶也是可以再生的吧？即便只是剩下一个树根，新的芽也会偷着从年轮缝隙里探出来，就像小孩子一样。
“兰姐！你回来啦？”
“啊，嗯……”她正蹲在地上锁车。
“你师傅怎么样？”
她慢慢站起来，很没力气地转过身，浅黑色的眼袋像被眼泪晕染坏了的烟熏妆容，我赶紧移开了视线。
“很不好。”她说。
阴沉沉的天色微微散着雨粒，我感觉浑身不自在，焦虑地想着话题。
“不行吗？他……”
“医生说醒过来也是植物人，大脑里面损伤很严重。”
“唉？那何姐姐不是恢复了吗？”
“那人家有个好老公呀，我师傅有谁管他？”
何姐姐，是单位的原同事，也是上班路上突发脑溢血，后来就再也没有回过中队了。这个本来会变成一株植物的女人，在一个男人的爱的照料下，如今虽然并不能如常人那般生活，却也可以算得上幸福了。这个男人，每天给她捂脚，讲故事，后来就果真唤醒了她的灵魂。像小说，不，像童话一样。
“那不试试看嘛？”
“他们家里人已经放弃二次手术了。”
看来连植物也做不成了。
四
“来来来，喝茶喝茶，给你们倒一次少一次了嗷~”那天向来傲气的婷姐忽然给办公室里的所有人倒了一杯热水。
“他真当亏啦，退休工资啊没拿到。”一个男同事说。
“他自己肯定知道自己有高血压的，就是没人知道，他老妈也不知道。”刘队长说。
“好人没好报。”我说。
“唉。”伊姐说。
“他还有套房子嘞，三百二十万，他妹夫老早看相(打主意)了。”不知道是谁说。
人死后的唯一价值，大概就是在人们的闲言杂语中继续活着吧？
五
“唔呜呜！！！”
那天我跨上电动车，扣上头盔正准备回家，余光里忽然有一辆黑色的电动车朝我猛冲而来。
我当时一紧张没忍住大叫一声:卧槽！
结果那野兽到我面前还有半个轮胎的距离忽然刹住。
“哈哈哈哈！~~”视线里冒出两条大黑粗眉毛像毛毛虫扭来扭去，眼睛里是满满的顽皮。
“啊，周师傅，吓死我。”
“小沈胆子这么小，哈哈，你这辆车也太小了，撞撞一下子就撞倒了。”
“啊，是，我这个是迷你的……很轻便”我像叶藏那样。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吓死我爹了。老家伙也太皮了。
“我先走了奥！”
“好的，啊拜拜。”
周师傅，什么时候，还会再撞见你一次呢？
小沈我啊。反对一切宗教，佛家的轮回，儒教的祖宗，基督教的天堂……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不过，我相信一个童话，这是我自己编的，据说所有的人，在死后都会变成小孩子，回到小伙伴里面，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回到家里去。
就像歌词里唱的:
看着天的蓝色一片，多想要睡进那柔软里面，河岸边抓紧风筝的线，流动着纷飞的心。拍拍肩，明天再见，别忘了我们约定的地点。快回家，找爸爸妈妈，食物多香甜又最特别。和巨人打架，说一万次童话，游戏的每一天不觉得疲倦。大声笑，多么欢畅，风吹过我们就飞到天上。数星星，看月亮，唱故事般绮丽的幻想，一起唱吧，爱我吧。
周师傅，你一生没有得到妻子的爱，没有体味过儿女的爱，在那个童话里……应该也不会得到吧？哈哈。
周师傅，不过啊，那时候，你想撞谁就撞谁吧。没人会嫌弃你。只是那肯定是一辆黑色的童车，撞不动我的小电驴啦！
周师傅。永别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