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旅行,但很少“旅”,偶尔出来“行”,那必是做足了功课的时候。今天出来“行”,是去黄沙买画画写字的工具,买完不想那么快回去,就想找个地方消遣,第一时间想到去找找看萧红的墓地。虽然五本《萧红全集》只看了三本,但下次出来就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了。
黄沙总站坐到银河园,从头差不到坐到尾,坐到屁股痛。银河公墓那么大,茫茫然无头绪,这要怎么找啊?上网查也没人告诉你具体位置。看到地图,几区几区的,鬼知道萧红的墓区在几区啊。我心一冷,每年去扫墓,亲人的墓地位置都是亲人后辈记忆的,如果做子女的都不记住,问谁?哪个路人这么厉害能告诉你你家祖宗的墓地在哪里?我意识到一个的问题:这不是像平常问路一样性质的问题。可是我跟萧红什么关系呀?我不是她亲人后辈,我来找她的墓地。
不抱希望地问保安:“请问你知不知道萧红的墓地?”
保安一脸茫然:“谁呀?在哪个山头?哪片区?”
我也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呀,萧红,一个女作家…”
保安兴奋地笑了:“哦哦哦…前面大路直走,然后左拐,到了你再问人。你是什么人?”
“我是她的读者。”
一路心里美滋滋的,一是我猜肯定很多人来找保安问萧红的墓地,不然保安怎么会不知道“萧红”但却知道“女作家”?二是我为我最后一个回答高兴,我知道我和萧红是什么关系了,木心讲:天地君亲师,少了一种作者与读者的关系。说的不错,除了读者,谁会去特地找一个与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坟墓?
确定了一个山头,但一个山头有无数的墓碑呀,也没碰见一个人问。一个一个地看,哇,这银河公墓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来的,“非富即贵”,还真是这样,各种委员各种主席各种院长各种科学家各种明星。找了一阵,到了半腰了,一眼望去,全是死人,如果只是墓碑我还感觉是一片人造石头,是个规则的艺术园地,但每个墓碑都放了照片,妈呀,这就不是石头了,这是死人,一大片的死人。我一个人开始有点害怕了,越想越怕。迈开脚步,不管其它了,劲直跑上山顶。山顶看见一个环卫工人,上前打问,她说不是这行就是下面一行。大喜。逐个找来,第二行倒数第三个位置,就是她了。
照片与书上的有点不一样,蘑菇头,偏瘦。网上有人质疑照片是否是真人,虽然风格与书上常见的照片不太一样但大扺还是看得出来是同一个人。
一个大石头,有规则有造型的石头,一张照片,一块碑文写着“女作家萧红同志之墓”,石头后面有政府颂的文物说明,几根石栅栏围起来一个小小的区域,这就是萧红的墓地,与其它的墓地没有任何区别。没什么人,非常地静,空旷的静让我庆幸我是一个人来的。我可以承受这静的无聊,我喜欢这种空旷的静。
坐在墓前,我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脑子空空。面前这座大石头就是萧红,可是…可是好陌生啊,我脑子里的萧红、心里的萧红,无论如何也不能与眼前这座山一样的石头重合起来。寒假去看父亲,放在面前的是一个陶罐,虽然也陌生,生前的音容相貌无法与一个冷冰冰的陶罐对等,但是我亲眼看着父亲尸体怎么送进火炉,掏出来的尸骨怎么装进陶罐,多少有把握。
太远了,我生得太晚,一切都来不及亲历;她的人生,她的经历,与我交了时空的鸿沟。我在心里对她说:
下一世
我可不可以
跟你相遇?
给你带来
温暖与安宁
苦命的女人啊
所幸的是还有她的《萧红全集》,这是活的灵魂,真的是活的。以前老听人说人死了,在作品里得到永生,我觉得这话“假”,被文学性祸害了的“假”;现在不这样想了,与这座冷冰冰,没有一点感情,没有一点思想,没有一点温度,不会动,不会说话,可真真实实是从她的身体留下来的尸体建成的墓座相比,那些文字作品真的是活的灵魂,一个可以与我的血液交流的活的生命。
在墓地想的最多的就是:一个人死了,真的什么东西都没了,所有的所有,甚至是后代子孙的认知,我对我的爷爷奶奶是没有任何可触摸的感觉的,没有任何情感的共铭,太远了,更别提爷爷的父亲了;人的物质性一定会被这个世界毁灭,可是,我们真正能留下的是什么?如果我没有看过萧红的书,对着这样一块大石头没有一点点感觉;坐在石栅栏上,我很动情地怀念她,我哭了,我发现她与我是如此如此地近,我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两颗心就在面对面地交流。她在跟我讲她坎坷的经历,她在讲她的作品,她在讲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个女人,我没见过她,她死了五十一年我才出生,但我了解她,我们两颗心彼此交流过。——
人死了,唯一一个留下来与后人交流的机会,就是生前用任何方式表达出了自己的精神、思想、感情、经历。
天色渐暗,为了避免害怕,我得走了。临前好像少了此什么,在家乡去看父亲至少也点了香,烧了纸钱,看萧红一个下午就坐在石栅栏上,什么也没做。甭管迷信不迷信,总要做点什么,来时急着找跟忘了买束花来。挺挺胸,然后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低下去时我要有点想哭。起来犹豫了,一般都鞠三下,我还要不要再鞠两躬?算了,长这么大从来没鞠过躬,也没给父亲鞠过躬。够了够了,应该可以表达我对萧红的爱与怀念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