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是埋在骨子里的,去除不了。
它是一种治不好的慢性病,亦或如细菌感染,如感冒。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会出来肆虐。
心儿收留了龚生后的第二周就发现了。
他恨她,他恨这个村里的每一个人。那皱纹铺展的笑脸背后是一道道裂痕,破镜的裂痕。
“人死不能复生”
心儿递了一杯茶过去,龚生斜着好看的侧脸微微抿了一口,尔后扯唇向她点头。
心儿却从那眼神里看到一丝不屑。
龚生的恨在这里,她理解他,却无法言说。只是她亦是这个地方的人,便顺带连着她也恨上了。
“我知道,覆水难收,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心儿声音很小,透着无奈。
龚生不置可否,他知道这个女孩也许心地不坏,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愚蠢地夺去一条人命。
江陵的死历历在目……
那临死的痛苦而绝望的眼神,他忘记不了。
“对不起……”心儿的心更痛了,龚生女友的死她有罪,可是生在这样一个地方,她的做法或许并不错。只是对于龚生来说,确实是因为她,令他失去一个心爱的人,也是因为她,他被一直困在这个地方。
江陵的坟在路边野柿子树旁边。
龚生记得江陵生前一直爱吃,每每月事都痛得死去活来,可她还是喜欢吃。
把她埋在这柿子树底下,她至少不会太难受。
龚生隔着好远望着江陵的坟。
一年前,他与江陵吵架,江陵生气离开了苏州,尔后电话关机,遍寻不得。他落寞了几月终于放弃,以为江陵恨他入骨,彻底断离关系。
一个月前的一个深夜,他半夜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那边的江陵带着哭腔与恐惧地告诉他这个地方。
他立马买了火车票连夜来到这个城市,正当他抱着江陵喜极而泣的时刻,便是身后这个女孩,一句大声
“你们要干什么?”
村庄很快亮起,这个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携着锄头,拿着菜刀。
那一刻,他才知道,这里不是一个落后山村,这是地狱,是他和江陵的坟墓。
江陵死的很惨,她拼了命的离开,不愿意回头,一个锄头打下,她倒了,龚生记得那天他见到的鲜血是这辈子最多的,他吓得脚软,被村民囚禁。
一周之后,有人告诉他,江陵死了……
龚生的泪伴随着那个死字一直往下流。
他与江陵的三年感情,就这么结束了,结束的地点在这个落后的乡村,刽子手是那帮愚昧的村民,心儿是他们的帮凶,他被他们囚禁。
龚生好恨,恨自己嘴巴欠,当初要不是他和江陵吵架便也不会有如今的结果。
龚生也恨,恨自己蠢,若是他在接到江陵电话后能先报警,或许江陵也不会死。
心儿一直过来看他。她说这是她家的屋子,所以她有义务监视他。
龚生笑着看着这女孩脸上的红晕,他知道自己长的俊,那一笑虽谈不上百媚,迷一个乡下的姑娘却是绰绰有余的。
江陵死了,可他还要活着,他要活着逃出去,为江陵报仇!
心儿每天会定点定时地过来给他送水送饭,她时常看着龚生欲言又止,然后微微地叹口气,默不作声地给龚生收拾屋子。
龚生不发一言地看着她做活。
若是江陵是万万不能的。
可那是江陵,是他唯一的江陵。
“喂”
心儿刚收拾好屋子准备离开,被龚生叫住。
心儿有点惊讶,她惊喜地看着龚生,突然想起她那个寡妇娘说的话,要把龚生弄来做倒插门女婿。
心儿想到这里,脸有点红,可这并不妨碍她大胆的看着龚生。
龚生好笑,他知道她喜欢他。可是他更知道自己恨她。
即使她日复一日的照顾他,陪着他,依然消不了对她的恨意。
“这些日子,谢谢你……”
心儿更惊讶了,有点开心,微抿了嘴,悄悄低下了头。
然后有点紧张,快速地说“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
她想了想又蹦出一句“想看什么书,也跟我说,我是这村子里的小学老师……”
龚生望着心儿逃开的方向。记忆里的江陵总是骄傲跋扈的模样。她极少害羞,偶尔见到的红晕常常是因为她一不小心做了某件蠢事或是说了某句蠢话。
江陵临死的狰狞一直在龚生的梦里反复出现,似若幽灵。
梦里那个不再细嫩的脸,脏兮兮的手,充满痛苦的尖叫与双眼,每每梦到都会冷汗一片。
这个地方是江陵的噩梦又何尝不是他龚生的噩梦?
村子里的人看他看得很紧,不亚于任何一个被拐卖这里的小媳妇。
他的卧室被上了三道锁,每天心儿进来时都会请另两个人打开其中两道锁然后再锁死。
龚生好笑地看着心儿来来往往,看着自己似乎被当作人家女婿的生物。
他瞧着心儿害羞的眼神,不觉满足,只觉愤怒。被人当作牲口看守着,第一次发觉高中课本里所说的人身自由权的可贵。
或许对于这个村庄而言,像他这种外来人就是牲口吧,可是龚生清楚的明白自己是人,是受了二十多年教育的清清楚楚的人。
“能帮我借几本书吗?”龚生虔诚的样子像极了嗷嗷待哺的小学生。
“当然可以,你要什么?”惊喜的语气和着欢快的笑,心儿想着或许眼前的这个人正在被默化,他已经开始逐渐接受这个地方还有……自己。
龚生快速地写下几本书名,一脸认真。
“能找到吧?”
“当然可以”心儿都没仔细看那些纸上写着什么,只是想着若村里没有的话就到镇上找,若镇上也没有的话就去县里看,反正既然是龚生要求的,就应该帮他找到。
人这一辈子经历的所有的爱情,大概最初始的表现就是满足对方的愿望。这以后才会各自索取。心儿没有爱过男人,只是眼前这个男人温文尔雅,长得也那么好看,他找不出别的理由不去满足这个人。
“哗”龚生手里的碗不小心跌落了下来,一角有点碎。
龚生很抱歉地捡起破瓷碗“对不起,太激动了……”
心儿既心疼又好笑。
心疼的是龚生手里的破瓷碗大概是家里最好的碗了,好笑的是原来这个男人这么容易满足。
龚生的碗被换成铝的。
心儿娘说铝的不易碎。心儿的爹盯着她手里的碎瓷看了很久,抽着旱烟,叹了口气,心儿感觉到他们并不开心,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不过一个碗罢了,碗终究没有人重要。
书被一本一本的送来,厚厚的一叠,龚生看得很认真。有的时候还忍不住写写画画,心儿好奇地去看时,龚生有点紧张,一把捂住,然后害羞地说,等我画好再说。
龚生很快送给心儿一幅画,很美的山里背景,一个窈窕的梳着马尾的女孩的背影。
龚生说,“心儿,你或许不知道,这些日子我看得最多的就是你的背影”
心儿听了红晕更深了,拿着画飞速地跑开了。
龚生的消失是在那天晚上,心儿的爸妈还有众多村民拿着火把满山的找,心儿在那颗柿子树下发现一束野花,心儿知道是自己的疏忽放走了龚生,那幅画被她紧紧地勒在手里,皱巴巴的。
心儿边找边哭,却发现那个人真的是不见了……
那个缺口的碎瓷碗的另一片瓷,一直找不到,家里补不了,便如心儿的心,缺了一块,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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