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小婷半清
家珍：
我的妻，此时我坐在你的坟前和你说话，我知道，你一定能听得见。
今天下午，城里来了一个小伙子，说要记录我们家的故事，我很乐意讲给他听。这样，过几年我去找你的时候，世间啊，还有人能记着我们，我就满足了。
自打你走后，咱们的偏头女婿也出了事，去了那边。唯一留下的外孙子苦根，也吃豆子撑死了，我有罪啊，没有照顾好苦根，要是能活到现在，也是一个大小伙子了。
现在我的伴就是一头牛，我也叫他“福贵”，谁让它和我一样老呢，有时候为了激励它好好耕地，我就会把你们的名字也喊上：家珍，凤霞，有庆，二喜，苦根。喊你们名字的时候，我也很开心，好像你们都围在我身边。
家珍，我知道，嫁给我，你吃了很多苦，下辈子，你就离我远远的吧。
我还是地主少爷的时候，不是个东西，天天吃喝嫖赌，根本不考虑你的感受。甚至还经常让一个胖妓女背着我，去你爹店门口招摇，故意气他。你不但不骂我，还依然温柔贤淑，难为你了。
当我把家里的百亩良田、院子宅子都败光的时候，你的爹，我的老丈人，抬着大花桥，敲锣打鼓地把你接走了。我的心跳地扑通扑通的，怕你一走再也不回来了。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我恨啊，怨啊，恨来恨去最恨的就是自己，好好的家业被我败光，混到一穷二白，真是活该。
日子还要继续，我得养活咱娘和凤霞，我乞求着龙二租了五亩地，脱下了丝绸，换上了粗布衣，从少爷沦落到了佃农了。
家珍，你带着有庆回来了，那天的你，是我脑海里最好看的样子，你穿着水红色的旗袍，漂漂亮亮地站在家门口，像个仙女一样。你一回来，咱们家就完整了，就是吃糠咽菜，一家人在一起，我也越来越有干劲了。
没料到，我又被国民党抓住了，在战场的死人堆里爬了两年多，我竟然没有死，还能回家见到你和孩子们，那一刻，我觉得老天爷对我实在是太好了。
龙二也被枪毙了，我感叹着命运的走向，能活着就是大富大贵了。
我们有了自己的地，只是可怜了凤霞，那年发了高烧后，再也不能说话了，我水灵灵的闺女，变得又聋又哑。
可我们呢，还琢磨着把凤霞送给别家，好让有庆去读书，没有墨水还是没有好出路的。
可你不知道啊，家珍，凤霞偷偷从那家跑回来，我去送她的那个晚上，我心里是多么难受，凤霞乖乖地拉着我的袖口，没有哭，一点声音都没有。
就快要到那家人家的时候，凤霞还是没有哭，她的小手摸着我的脸，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我一下子就心软了，抱着她就回来了。
咱们就是再穷，也不再分开了。
有庆十岁的时候，家里总算是好过一些了，我们买了两只羊，有庆是真稀罕那羊，每天给它们割草，连中午放学的时候也要跑着回来，喂了羊再跑着回去，我们的有庆，真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
可天意难违，我的老战友春生，竟间接害死了我们的有庆，他老婆生孩子要输血，就被医院活活地把血抽完，抽死了。我不敢让你知道，偷偷地把他埋了，你的身体不好，如果知道，怕你受不住。
还是没能瞒住你，你柔弱的身体扑在有庆的坟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看到你的样子，我难受极了。
我们只有凤霞了，她越长越大，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凤霞生得美，要是能正常说话， 早就能寻了一个好相公。不过，她还算有福气的，咱们的偏头女婿倒也是老实本分，还勤快。
凤霞出嫁的那天，非常风光，多少小姑娘都在羡慕我们凤霞，可我知道你舍不得，看着凤霞出嫁一个劲地落泪，可这是喜事，咱们家好久没有喜事了。
偏头女婿对凤霞很好，你也放心了，脸上渐渐多了些笑容，我看在心里也开心。咱们的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凤霞怀了孩子，是在冬天生下苦根的，可老天爷还是要作弄我们家，凤霞和有庆一样，都死在了医院的那间小房子里了。
有庆死的时候，我就怕你受不了也去了，如今凤霞也没了，我就更担心你了。
你定定地看着凤霞的尸身，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你摸了摸她的身子和她的头发，一言不发。越是这样，我越是害怕你悲痛欲绝。
我把凤霞和有庆埋在了一起，他们姐弟情深，在天上会有个照应，就这样，咱们的一双儿女就都去了。
凤霞走了之后，我觉得你也要离开我了，你常常念叨：富贵啊，有庆和凤霞都是你安葬的，你再亲手把我埋了，我就安心了。
你嫁给了我，吃了太多的苦，当听到你说下辈子还要做我的女人时，我的眼泪哗哗流，止也止不住。
家珍，你走得很平静，像睡着了一样，没有痛苦，也没有挂念，平平静静地走了。
谁知道老天爷是怎么想的，你都走了十几年了，我竟然还活着。我也想早点去找你们团聚，可又一想，如果我死了，清明的时候，连个给你们上香送钱的人都没有了，那我还是活得久一些吧。
家珍，你是一个好女人，最初我是一个败家子，你不嫌弃，后来我穷得连米都没有，你还是没有抛弃我，还一个人走了十几里路去娘家给我们带米吃。
你是一个好女人，我相信你在天堂里肯定很快乐的。
我本来决定来世不再拖累你了，可又念着你，若你还是不嫌弃我，下辈子就还是我的妻。
对了，家珍，我嘴笨，也不会表达，现在啊，想告诉你，当年你穿那件水红色旗袍的样子，真好看。
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会和你团聚了，到时候我给你讲那头牛的故事，它叫“福贵”，它啊，可有趣了。
福贵
2017年12月10日
流失的青春家珍版 下辈子还做你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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