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直在戏外，也一直在戏中。                                                                    ——作者按

一

    戏开演了。

    我照常守在电视前。

    一梦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是一家传媒企业，接过不少大项目，在圈内算是小有名气，作为一条咸鱼，对于就职“一梦”，始终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对于审计的岗位，我是不意外的。大学金融专业毕业后，我在老家海口晃悠了三年，三年间换了七八个工作，多与会计有关，但我却始终不顺心。朝九晚五，碌碌无为地耗了几年，同龄的大学同学都已经结婚生子买车买房了，我也不急，任亲友们一催再催。

     父亲是个公务员，在市机构里做事，固守着老一派“铁饭碗”的论调，多次企图说服我考取公务员，但我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但架不住他在身旁嚼耳根，我便执意来到了上海，一个人享受清净自由。

     “双非”的出身，让我在上海吃尽了苦头，高昂的物价、微薄的薪资，每天累死累活，还要看他人脸色。两年间找过不少工作，但大学生的身份没有给我带来任何优势，去不了迪士尼，住不了高档租房，吃不起大鱼大肉。最困难的时候，在酒吧夜店当过服务员。这些高档场所里的纸醉金迷，给了我一种挫败感——上海是个繁华之地，但它只属于富人。 

     沉浮了两年以后，工作终于稳定了下来。选择“一梦”的原因，一方面是来自电话那头父亲的催促和推荐，另一方面是自己觉得或许能借此实现自己的梦想——做个演员。

    《戏》的爆红让我看到了希望。

    《戏》是我们公司投资拍摄的一部职场电视剧，讲述了男主角黄良从职场菜鸟咸鱼翻身、上位董事长的故事。目前还只播出不到一半，便在全国刮起了一股收视狂潮，公司也因此挣得盆满钵满。光这个月送过来的财务报表，就把我累出了多重黑眼圈。

      电视进入了广告时间，我起身去倒了杯水。

      “咚咚咚——”，

     “谁啊？”，我放下手中的水杯，开了门。只见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外，手上提着上好的烟酒，满脸堆笑。

     “哪个？”，我平静地问道。

      “小黄啊，我是经理的助理秘书。你呢，不认识我也很正常，我们先进去聊聊吧。”，他顺手把烟酒堆在了门边的墙角，拉着我在简陋邋遢的桌前坐下。场面这让我有些难堪。

      “这样的，小黄，你也知道，你这刚进公司不久，经验不足。当初面试的时候是经理惜才，才执意留下你”，西装男子咽了咽口水，“我先喝杯水哈”，便起身走向饮水机，我也会意地指了指放在饮水机背侧的塑料水杯。西装男子连倒了几杯，一饮而尽。

      “忘了和你说了，我叫郑毅，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叫我郑秘书或者毅哥”，他放下了塑料水杯，手在西裤上搓了搓，又从口袋里拿出名片递给了我。我拿着看了看，身份确凿无疑。

      “郑……”，我顿了顿，“毅哥，你的目的我也差不多清楚了，我现在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并没有你们想象的能干，我也担不起这重任，另请高参吧。”

      “……大家互赢互利不是？你只要动动手指，不出半年就能买车买房，你真不心动？”，西装男子眼睛里闪着光。

     “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则，实在难以从命。明天我就申请辞职，你也放心，今天的事我也不会向外界透露，你可以走了”，我朝门口做了手势，他漠然地走出门外。

关门之前，我顺手把那些高档的烟酒也扔了出去。

     我缓步走向阳台，目视远方。街道灯火俱灭，残月无光，此刻的城市，已泫然沉醉在黑夜里，像酣睡的小孩，平静而安详。

     “明天太阳依旧东升，不会因为任何而改变，光明是永不变节的”，卧室传来声音，我方意识到，《戏》已经进入了明日预告。

     我摇摇头，嘴角轻轻扬起，像一把刺穿黑夜的刀……

二

    太阳升起了，第二天的大地依旧明媚。

    这又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我被晋升成审计部主管。紧跟着的，是组内一些同事相继被辞退。经理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我自己这个当事人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公司似乎并不在乎流言蜚语，对于这其中的缘由，没有给出一字解释。后来我想想，解释是必然不会有的——此时的我不过只是一个刚进企两个月的菜鸟。至于其他被辞退的同事，也必是有着不可公开的理由。但我隐约知道——一切可能与昨晚的西装男子有关。事情的蹊跷，让我开始思考是否应该重申昨晚的决定——辞职。但我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不为别的，我还不至于傻到为了一次未遂的贿赂失去自己的经济来源，我可再不想去夜店看别人的自在人生。至于这其中是否有阴谋，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到了该离开的时候，我自不会逗留。

    之后的生活一切都进入了平常，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而我在公司也再未见过西装男子，这更让我感到那晚的事可能只是个低端的骗局，就像那些传销性质的短信和电话一般。我便不再在意这件事背后的真正情况。

    或是受到升职的鼓励，我的工作热情被完全激发，任职部长以来，我励精图治，组内的工作氛围大大改善，工作效率大幅提升。公司内对我的质疑声也逐渐消失不见，我成了公司里不可缺少的“能臣干将”。

    “多亏阿叔的消息，今天能有这成就，有您一半的功劳”，面对着阿叔，黄良言语里满是感激。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升职了，阿叔也跟着沾光。以你现在的聪明才智，只要继续努力，总经理的职位还不指日可待吗？”，阿叔顿了顿，“你阿爸还是有眼光，相信你是个苗子。你呢，也别跟着怄气了，都说’上阵父子兵’，你都多久没回过家了，找个时间回去看看。”

    “好，等手头这个项目完成我就休假回家。”经过阿叔的一番说教，黄良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言语里满是愧疚。

……

    “一出好《戏》，两面人生，明天八点半，继续与您相约……”

    我抬起久坐的大腿，起身关掉电视，去浴室冲了澡，便回到卧室早早入睡。

窗外霓虹闪耀，华灯初上，一派生气，俨然白昼。

    生活总是这样，在你慢慢淡退对于每件事的记忆时，它会通过另一种途径再次唤起你的记忆。我以为关于那晚的真实情况我是永远不会知道了，直到一个月后，总经理找我谈话，方恍然大悟——

    “西装男子是检察院派来的，我们的任务就是配合他们的工作。在你入职的那段时间，公司偶然查到存在账务问题，可能涉嫌官企勾结。但由于账本做的很隐蔽，公司也一直查不出是谁，便联合相关纪检部门开展了一次钓鱼活动。现在你该知道给你升职原因了吧。”

    “这就是说，那些被辞退的同事是因为……”

    “没错，他们立场不坚定‘上了钩’，对于职业操守有问题的员工，我们自然不敢聘用。”总经理拍了拍我的肩，欣慰地说道，“当然，给你升职也并不只是因为你拒绝了贿赂，而是看中了你身上的潜力，事实证明，我们的眼光没有错。干的很好，继续加油” 。

    “多谢总经理倚重，我会继续努力，不负所望。”升职以来，听过太多的夸奖，但当它从总经理的口里说出时，还是不禁内心一阵狂喜：此刻的我无比接近梦想。

    太阳在头顶，脚下有征途。

三

    经过了许久的酷暑后，上海这座城市终于迎来了一场暴雨，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个劲爆消息——总经理被革职查办了，同样是是官企勾结。而在被捕的前一天，他向董事会递交了辞职申请。最后经过董事会临时决定，在调查结果尚未公布之前，由我担任代理总经理。

    今天是我入职的第200天，也是《戏》结局的日子。我躺在沙发上，摸着刚下发的任职书，大声地笑了出来，多年来的压抑与屈辱终于在这刻得到了释放。

    “恭喜黄总”

    “阿叔，你这是在取笑我吗？没有你的助攻，我哪能如此顺利”，黄良合上了书，轻声问道，“那笔钱处理好了吗？”

    “放心，虽然这次金额大，但洗钱找替死鬼我们可是经验丰富。放心好了”，阿叔拍拍胸脯。

    “所以总经理这个替死鬼也是你做的？”

    ……

    “咔，收工”，

    屋内的灯瞬间亮了，我用手挡了挡双眼，揉了揉，向摄像机凑了过去，“导演，黄良后来真成了董事长了？”

    “不，他被革职查办了……还有你阿爸。”

    全剧终。

两个点:

1.“我”姓黄，《戏》男主叫黄良

2.男主黄良，公司名“一梦”，取“黄粱一梦”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