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正堂和建国娘回家还没坐定,就听得大街上远远的有锣鼓的喧闹声,心想:难道三奶奶说的是真的?本想出去看看,转身又想:管它真假呢,镇长真要为建国考上大学的事来,他也走不到别人家去,要不是,也省自己老出去等显得不矜持。这样想着,他索性跟建国娘一起到屋里坐着了。
镇长在村委开完会,又效仿电厂找几个敲锣打鼓的人,才由杨大强领路热热闹闹往建国家走。杨大强一路走一路介绍:
“镇长来咱村慰问大学生杨建国。”
……
村民一听镇长来村慰问杨建国,也都跟在他们后面往建国家凑热闹,支书介绍的越多,知道的人越多,跟上来的人也越多,到建国他们家胡同口时,队伍已是浩浩荡荡了,加上锣鼓的喧闹声,像极了富家的迎亲队伍。
听着越来越近的锣鼓声,杨正堂相信三奶奶的信儿是真的,可那又怎样?尽管内心已经激动异常,但他依然装着很镇静的样子——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扇着扇子,镇长没有亲自到来前,他是不会傻傻地到外面等了。
杨正堂沉得住气,他的邻居们可沉不住气,没等镇长的队伍走到胡同口,他们就从院里探出了脑袋,听着支书的介绍,知道三奶奶的信儿是真的,都大呼小叫地喊着“杨老师”,争先恐后地往他家报信儿去。
邻居们前头喊着,中间锣鼓敲着,跟在镇长身后的村民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这阵势儿,杨正堂再装镇静也不可能了,忙拉着建国娘迎出来了。
杨正堂从屋里走到家门口,镇长和一行也从胡同口走到他家门口。杨大强忙赶过来介绍,在他们介绍寒暄时刻,后面有的人早挤着越过他们进了院子。院子里能坐的地方再被跑来报信儿邻居们坐满了,挤进来的人只好找能站的地方站着。镇长被请进来了,跟在镇长大多数人和后赶来的人如一股洪流冲了进来,前面的人喊着鞋子踩掉跟儿,后面的人又抱怨前面的人脑袋后面不长眼,踩了他的脚指头……
挤不进院子的邻居回家踩着梯子上来自家的房顶。乱哄哄挤在院子里的人看见邻家房顶上站满了人,也纷纷踩着杨正堂家的梯子上了他家房顶。
杨正堂本想领镇长到屋里坐坐,可他家堂屋门前一层又一层人墙让他不知道怎么挤进去。杨大强只好让坐着的把凳子让出来。镇长在村委会上做了慷慨激昂讲话,又从村委走到样正堂家,确实有点儿累了,便在院子中间的凳子上坐下来,其他几个领导跟在镇长旁边坐下来。镇长看着涌在院子里人,挤在房顶上的人,闻着周围一起向他散发出了汗臭,烤着围拢在身边的热气,耳朵里响着不明语意的嗡嗡声。他不知道该怎么向杨建国表示慰问。杨大强的“肃静”“肃静”让院子里听到他喊声的人肃静了,房顶上却依然嘈杂,他两手拢成喇叭形扯着嗓子喊房顶上的人,却又因自己卖力的滑稽像逗笑了院子里的人。
在拥挤和嘈杂中,人们谁也没有听清楚镇长跟杨正堂说了些什么,只见镇长的手时不时挥动了几下,脸上的表情严肃一会儿,放松一会儿,杨正堂眼一直半眯着,嘴一直半张着,头不断点着,镇长从旁边的人手里接过一个精致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交给了杨正堂,又把一个用红布结成的花戴到杨正堂的胸前,镇长的手和杨正堂的手握到一起后,一个年轻人拿起照相机咔嚓了几下,镇长举起右手挥了挥,领着杨大强和其他三个人走了。
拥挤的院子,嘈杂的声音,人们像看哑剧一样看完镇长的慰问。尽管他们大多没听清,少数没看清,但丝毫不影响他们津津乐道的议论。从街头巷尾,到田间地头,干农活儿的男人们走在一起议论。做针线的女人们坐在一起议论。自家的饭桌上,亲戚的酒席间,男人和女人围在一起议论。他们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赞美的语气和羡慕的表情。在没有新鲜事物进入杨家坪之前,他们会不厌其烦地,日复一日地议论。
镇长的慰问之后,杨正堂自觉建国给自己添了彩,给祖宗争了光。他想着十里八乡的,谁家的事儿让镇长亲自登过门慰问呢?在他自己的影响里也只有建国考上大学这事儿。这时候,他心里的失落早已荡然无存了,有的只是自豪和骄傲。他不再暇想北京 天津 上海的那些名校了,也不再担心建国报不好志愿能不能走得了了。他只想着镇长的慰问,想着那些挤在他家院子里的人,想着他们羡慕的眼光,啧啧称赞的语气。现在他更愿意走在街上,愿意待在有人群聚集的地方,那样他可以听到更多无需回报的赞美和奉承,他可以在更多人仰视的目光里得到尊重。
建国是在镇长慰问那天下午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镇长副镇长一行人走了,杨大强也走,挤着院子里的人散了,站在房顶上的人也都下去了。他踩着脚下那条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无怨无悔接纳着他的胡同,慢慢地往家走去,他不知道满怀期盼的父亲,将会给自己怎样的表情,也不知都自己几日的躲避能否让他的心情有所平复。
他慢慢走着,邻居家的欢笑声时不时地隔空传出来,他想着第一个失败的高考,想着父亲酒后的泣诉;想着去年一分之差无缘大学的高考成绩;想着红榜前满脸失望的父亲,他不知道自家的院子里能不能传出这样欢快的笑声。
建国的脚步声叩响了几个小时前曾经沸腾的院子。建国娘慌忙从屋里出来,听着娘俩的说话声,杨正堂也从堂屋出来了。他接过忙儿子的行李,递给他一碗温水,又拿起放在一边的扇子替儿子扇起风来,满脸的慈爱替代了一贯的严厉。
杨正堂出乎意料的行为和表情,建国竟有些儿懵了,他的父亲明明很失落的,为什么没有对着他唉声叹气呢?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转变呢?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