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贵从他的姐姐翠儿那里得知，当年自己是老头子从观音菩萨那儿求来的。听见这话，人贵忍不住了骂道：“老子是爹从妈那儿求来的。干观音什么事？”但翠儿姐这话没错。当年老爹在镇上可算是一把好刀，帮人剪头是一绝。价格也不高，一个头就两毛钱。但镇上人少，本身剪头的人就不多，除此之外，街尾的张老头也会剪，还在自己门口上贴了“剪头”两字，客人比老爹多。一天能剪二十来个头。老爹只能剪七八个。所以事情都交给了人贵他妈。人贵他妈总是要下地干活，干的活还比男人多得多，还干的比男人好。但唯一一点不好，就是不生产。老爹夜夜劳作，却换不回成果，天天精神萎靡，头也剪不好，差点把李家儿子的耳朵给片下来。老李那时候就在旁边看着，就跟老爹推搡起来，最后抢过老爹手上的剪刀，就要扎他。

据翠儿姐说，老爹后来见弄不过老李，就干脆放弃了抵抗，坐在凳子上，垂头丧气地说，扎死我得了！老李听他这样讲，反倒不敢了，丢下剪刀，问老爹怎个回事。但是，人贵听老爹自己说，当时跟老李干架主要是因为自己把李家儿子的头剪秃了。后来也不像翠儿姐说的那样，而是老爹把老李打趴在地，动弹不得。但是人贵知道，后来老爹把自己跟老婆搞不出人来的事情跟老李讲了。老李仗义，说这事好解决，指了指自己儿子说，这小子就是自己跑去跟观音菩萨求来的。老爹说：“这他妈的跟观音菩萨怎么搞出人来？”

但是这又是确有其事。人贵听他妈说，老爹当时跑去了山上的庙里，手里带着近一个月挣来的钱，买了几柱香，还弄了瓜果端去供奉。妈说，她为这事儿还跟老爹吵了一架，说干啥要买香，瓜果供完了怎个也不带回来？老爹骂道，臭娘们，跟佛爷求子，还指望把东西要回来！真是他妈的头发长见识短！当天晚上，他们就开始造人运动。

妈跟人贵说过，那天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因为人贵他爸弄的时间太长，底下疼。但是人贵不信，因为他妈事实上有点傻。这点从妈跟人贵讲底下疼这种事情就能看出来，她跟谁都说实话，不掺假。但又从这点出发的话，人贵他妈说的也倒是真的。反正，人贵妈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听见老爹梦呓着：“观……音菩……萨，你……可真……漂亮。”这就坐实了老爹当真是从观音菩萨那里求子来着。第二天一早，不知道老爹是否因为梦见了菩萨，又跑去拜观音。但据老爹说，到庙里一看，桌上的瓜果都没了。当时就觉得，求子这事儿肯定成了真。不过后来庙被人举报，关掉了。说是里边的和尚总会拿人家供的瓜果吃。那时候，老爹已经死了。

不管是翠儿姐说的是真的，还是老爹讲的不假，人贵后来知道，因为老李儿子头被剪坏了的事情，老爹的理发生意差点黄。那会时候，理发的人一个月顶死来三五个，全都跑去张老头那边去剪头发了。除此之外老婆也因为那晚太疼，不让老爹干。老爹于是禁欲了很久。过了三个月，老爹发现老婆很久都没来事儿了，时不时地还吐。心里面打鼓，就领着老婆去镇上的卫生所瞧病。终于诊出来是怀上了。老爹喜极而泣，就坐在诊所的板凳上哭，身子都撑不住，跌坐在了地上，还是哭，哭得口水直流，鼻涕横飞。诊所里所有坐诊的大夫还有来瞧病的人都探眼来望，瞧瞧到底是哪家死了人，哭得这么伤。

人贵听妈说，王福在诊所里，以前就经常跑去找老爹喝酒。碰巧瞧见老爹在这儿哭，就上来劝，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老爹当场把他打了一顿，王福在诊所瞧病，后来又添了诊所瞧不了的病，被送到市里的医院去治了。后来据老爹回忆，那天除了这件事不顺心外（其实也就王福那句话，打他的时候，老爹说可顺手了），还有其他的事情让他很高兴。因为王福一语成箴，也在这天，街尾剪头发的张老头死了。

张老头死的时候，艳阳高照。据翠儿姐说，她从镇上的人口中得知，那天他就是在忙活着给镇上的人剪头。忙了一天，午间休息的时候正好在自家院子里收拾干萝卜，结果就那样中暑，死了。人们下午找他剪头发，都找不到人。贴着“剪头”二字的门紧紧关着。于是都跑去找人贵他爸剪头，结果人贵他爸正在诊所打王福，也找不到人。隔了好些日子，住在隔壁的人从市里办事回来，在院子里瞥见张老头横躺在院子里，旁边全是干萝卜，这才报了警。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不知道是张老头本身就瘦，还是被风吹日晒，活像旁边躺着的干萝卜。镇上有人喜欢闹事，传言说张老头是被谋杀的。

警察不能闲着，更不能对这种事情不管不问，因为无风不起浪。于是组织警力调查，就调查到了人贵他爹头上。警察怀疑他是嫉妒张老头生意好，谋财害命。但其实都是无稽之谈。那天正好他在诊所打王福，而且张老头就是因为中暑死的。据翠儿姐说，那天老爹大发雷霆，臭骂了这一堆警察。最后撂下一句话：“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张老头死不死和我无关！”人贵问翠儿姐自己名字是不是从这儿来的，翠儿姐摇头说不知道，还说，那天其实警察也没有办法，他们不像现在，网上出张告示辟谣就行了，当时要挨家挨户上门解释的，与其这样，倒不如先查个清楚，再在派出所里贴个告示。这样倒是更省事。

后来，人贵听说，老爹在诊所打完王福，晚上就带了好酒去老李家串门，感激他的好办法。还说事儿就这么办成了。老李看他带酒来，也高兴。俩人喝得酩酊大醉，重归于好。后来老李家再要剪头发，就都往人贵他家跑了。因为张老头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