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4月06日 第三十六天
《人世间》大结局的彩蛋，是向全国观众征集的全家福照片。我看到无数张面孔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那是和家人在一起时自然流露的喜悦。
咱仨的最后一张合影，是二零一九年十一假期，在绿道公园拍的，是我刻意的安排。
那时基本确定了治疗方案——节后开始化疗，我知道你的容貌会因药物的作用发生变化，所以想赶在那之前，多留一些影像。
紫金山路至环湖中路一段的绿道公园，节前刚刚对外开放，园内一片翠绿。
那天阳光明媚，空气干净，你站在中间，左边是爸爸，右边是我，我搭着你的肩。
其实心情都沉重，但照片里笑得都自然。
因为在一起，就是幸福。
2022年04月07日 第三十七天
今天是我的生日。
从你住院到离开，我们一起庆祝了很多节日，吃了很多蛋糕。元旦、春节、你的生日、爸爸的生日、你和爸爸结婚40周年纪念日，这些重要日子全都集中在那段时间。原本期待着你能等到今天，却还是留下了遗憾，所以今年生日，我没买蛋糕，也不庆祝。
想到关于我出生的具体时间，你和爸爸一直说法不一。我曾多次让你们仔细回忆，得出的结论是——当天八点你被推进手术室，十点被推出来，而我是几点几分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外面的人没看到，里面的你被麻醉后更记不清。我干脆折了个中，当自己是九点左右出生。
突然觉得冥冥之中有安排，这也正是你离开的钟点。
孩子的出生本就是父母生命的延续，现在的我感受到了更深的暗示。
所以放心吧，我会替你好好地活。
2022年04月08日 第三十八天
梁晓声在《人世间》里写了这样一段话：
“从你出生的那一刻，端什么碗，吃什么饭，经历什么事，什么时候和谁结婚，都是定数，别太难为自己，顺其自然就好。人生的剧本你早在天堂看了，你之所以选择这个剧本，是因为这一生中有你认为值得的地方。”
别人觉得你苦，这辈子没享什么福，但我想，这剧本里一定有你所追求的人生价值，才会让你义无反顾去选择。
是什么呢？
我猜是方正不苟、知书达理、善良淳厚。
对你来说，这样的人世间才值得。
2022年04月09日 第三十九天
隔壁小区的海棠花开了，傍晚驱车路过五大道时，也绕了个弯，去大理道看一看。
老远就瞥见不少游客穿梭其中，举着相机或手机仰角拍照，走近后立刻被惊艳到了。
无意中赶上了这里的最佳赏花期，道路两旁的海棠开得密密层层，比去年我们一起看到的更加悦目娱心。
我沿街边走边拍，在你曾给我拍照过的地方有意逗留了一阵。准备离开时，抬头看到了少半个月亮，与树梢的海棠似在对望。
这种不常被发现的意境美，如果你在，也一定会为之赞叹。
2022年04月10日 第四十天
你喜欢阅读，有睡前读书的习惯，每天几页，几个月看完一本。
咱家书架上有挺多书是我买来没看的，很多还未拆封，有些甚至闲置已久，它们到了你的手里终于变得鲜活。
进入治疗后你极易疲乏，眼睛久盯文字常感不适，从那时起我开始每晚给你读书。
从《千年一叹》、《行者无疆》，再到《我与地坛》、《人类简史》，最后一本没读完的是茨威格的《人类群星闪耀时》，那时你已病重，我读的时候要忍住哽咽。
坐在床边为你读书时，你常在听了几页后昏昏入眠，这让我想起小时候你给我读睡前故事的样子——你躺在我身边，单手拿书，大小拇指夹在书前，其余托着书脊，像比了个数字“六”，另一只手在翻书之余轻轻拍我。
我把回忆起的这些和你说，问你，这算不算反哺？
你笑着点头。
2022年04月11日 第四十一天
除了睡前看书，多年来你的生活离不开有声小说。
起初是在微信公众号听，后来给你买了喜马拉雅会员。你听过的书目真的不少，涵纳古今中外不同题材。
《追风筝的人》是我们一起听的第一本书，几集过后我们都着了迷，那些日子你会等我到家再打开音频，而不会抢先听。我还记得听最后一集时的情景，我们并排坐在沙发上，神情专注，谁都一言不发，我脑中想象的画面跟随情节不断推进，相信你也一样。播讲结束后我们不禁对视唏嘘，然后开始分享彼此的感受。
你生病后，我把那句感动了无数读者的“为你，千千万万遍！”写进微信签名，让自己努力成为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阿米尔的哈桑，直至送你离去的那天。
2022年04月12日 第四十二天
受你的影响，这几年我也听了不少有声小说，做家务或在路上的那些单调时间因此变得丰富起来。最近听的是你很早推荐给我的《约翰·克里斯朵夫》，傅雷译本，由徐涛演播。
克里斯朵夫鲜明的个性和出众的才华令我钦慕，傅雷文采斐然的翻译更是深深折服我。我时常会停下手里的活儿，把刚听完的某个段落倒回去重新听，并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一些句子。后来我干脆买了纸质书，既方便查阅，也可以收藏。
回想这几年的阅读体验，我以或陪伴或协助的方式与你一起游历了不同文人的思想境界，让我在多年漫无目的的浮躁过后，终于沉静下来，重新寻回了内心的充实与安宁。
《约翰·克里斯朵夫》的节目片花中，引用了威尔·杜兰特的一段话——“如果一个人在临死之前能够尽可能多地获得文化遗产并将其传给自己的后人，那么他是幸运的，因为这种丰富的遗产，是滋养我们灵魂的甘露，也是延续我们生命的母体。为此，他的最后一口呼吸将变得悠然而平静。”
我不由得想到了你，在生命的最后篇章里，在病魔的强势围攻下，也不曾停止汲取文化养分。你的精神世界永远从容自在、通透豁达，这也是你留给我的，最珍贵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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