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人物|林觉民：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有人问，你听过最悲伤的诗句是什么？一刹那，出现在脑海的便是那句，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这是白居易写给元稹的诗，诗名叫《梦微之》。该诗写于元稹离世的第九年。诗句之意是说，你在黄泉下，尸骨也被泥土侵蚀得几乎荡然无存，空留我一人在这世间慢慢白首。还未来得及吟诗，便联想到了林觉民与陈意映。一个是青衣磊落少年郎，一个是明眸流转，低吟浅唱的女子，胜却人间无数。然而不幸生昨日之中国，生离死别，只得把缱绻了一时，当做被爱了一世。

第一次听说林觉民，便是因为他的那封《与妻书》，又称《与妻诀别书》。这封信是在黄花岗起义的前三天，写于香港的滨江楼。写罢，他告诉友人，我死，幸为转达。之后，便义无反顾参加了起义。1911年4月27日，下午5点30分，他与其余一百二十多名热血青年，臂缠白巾，脚穿黑胶鞋，怀揣着推翻腐朽的封建王朝，为万千国民建一个风雨不侵的国家的美好愿望，奔向总督衙门。可是他们没有料到两广总督张鸣歧早已逃跑。先前的猛攻功亏一篑。早已精疲力竭的他们又开始转攻督练所。途中遇到大批清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力竭被俘。

在审讯中，面对张鸣歧和李准，他因不会说粤语，用英语回答问题，毫无惧色。侃侃而谈，慷慨陈词，综论世界大事和各国时事，表明只有革除暴政，建立共和，才能使国家富强。满庭都因他一人言而震动。水师提督李准为其亲捧痰盂，欲保他一命。张鸣歧感叹，惜哉！林觉民！面貌如玉，肝肠如铁，心地光明如雪。他觉得这样的人才绝不能留给革命党，可又不能为其所用，只能杀之。几日后，林觉民被枪杀于广州天字码头，年仅24岁。革命党人的尸骨，由于清朝禁令，无人敢收。1927年5月3日，潘达微先生冒死收起72具尸体，葬于黄花岗荒丘，后人称之为“黄花岗七十二烈士”。

9陈意映的父亲当时恰好在广州为官，林觉民一被捕，立马告知林家搬家逃难，以防清政府追杀。当时她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过了很多天，有人在门缝中塞了两封信，都出自林觉民之手，一封为《禀父书》，另一封便是被称为“百年情书”的《与妻书》。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字字句句，满是深情。他言，天下人不当死而死者与不愿离而离者，不可数计，钟情如我辈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而不顾汝也。为了让被奴役，压榨剥削的中国人民过宁静祥和的生活，即使他们已麻木到不知道何为祥和，他抛弃了爱情，抛弃了家人，也抛弃了生命。

林觉民与陈意映的结合也是由于封建包办婚姻。他生于福州最昂贵的地段―三坊七巷。13岁时，参加科举考试，挥毫泼墨，写下“少年不望万户侯”，率先走出考场，公然挑衅封建制度。此等气魄，此等少年。她是出生于名门的大家闺秀，其父陈元凯光绪已丑举人，与末代皇帝溥仪的老师陈宝琛同宗。好诗书，知书达礼，深明大义。他十八岁，她十七岁。遇到他们，我才知道原来封建从来都是婚姻，而不是爱情。

他们自成婚以来，琴瑟在御，岁月静好。二人既是夫妻，也是挚友。他曾言，吾妻性癖，好尚与余绝同，天真浪漫女子也。字里行间，都是对她的欣赏，倾慕，和那份有幸志同道合的欢喜。他觉得教育腐化，在家中办女学，她便支持他，一同动员堂妹等亲友入学。他认真讲，她用心听；他赴日留学，她便替他照料家人；他又参加了同盟会，她对其心知肚明，在他去下渡十锦祠开会时，帮他探风。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一定在某个时刻曾想过，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国民”不负卿？可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孟子》中言，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为了民族大义，他选择了慷慨赴死。黄花岗起义是第三次广州起义。已经有前两次为前车之鉴，他必定料到了起义失败会有怎样的后果。“吾辈此举，事必败，身必死，然吾辈身死之日距光复期必不远矣”，他在起义前曾言。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啊！

原来每一个向死而生的生命都在热烈地生长着。我们生在和平年代，太多人难以理解他们。参加起义的这些人，很多人都是出身名门，家产雄厚，个人也是留学海外，学富五车。他们何苦要为了不知名的旁人，抛头颅，洒热血。我们太多人变得越来越自私，贪生，也怕死。很多时候感觉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的一员，而我们都只是愚昧的看客。

曾经问过一个朋友。我问他，如果你是林觉民，你愿意那样做吗？他点点头。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这个世界上有我要保护的东西。林觉民亦是如此。他要保护的不只是他的家人，妻子，更是天下人。他意欲助天下人爱其所爱，为天下人谋永福。他参加黄花岗起义从来都不是为了死，他只为了向死而生。只有他们死，更多人才能活。不由想到了在电影《辛亥革命》中，有这样一句台词，我此番赴死是为革命，死并非不足惧，死并非不足惜，但牺牲之快，之烈，牺牲之价值竟让我这一刻，自心底，喜极而泣。

如今再一次，捧起《与妻书》，又不禁唏嘘感叹。他说，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若非深爱，他怎么会一遍遍告诉她，吾至爱汝，吾爱汝至，吾真真不能忘汝也；若非深爱，遍体鳞伤时未流泪，数日不进米粒，慷慨赴死时也未流泪的他怎么会说，吾居九泉之下遥闻汝哭声，当哭相和也；若非深爱，他又怎么会想要让她先死，不忍她担失他之悲。他终究还是负了她。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悲哉！悲哉！他走了，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夜，和载沉载浮的凌迟。陈意映读罢这封信后，当场昏厥。在林觉民去世不到一个月，生下了遗腹子（林仲新），两年后抑郁而终。很多人说，爱情是一瞬间的事，后来，慢慢才发现，爱情一旦发生，就不会轻易结束。她终于可以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与他赌书泼墨，作画吟诗，没有生离，也没有死别……   

PS:觉民者，为大爱而舍小情，此可谓大丈夫矣。读罢《与妻书》不禁潸然泪下，喟叹前人爱国之深，信仰之坚，吾辈诚不可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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