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我捡到一只猫儿,只有巴掌那么大,眼睛都没睁,毛也没长齐,毫无防备地露出四只粉红色的爪子。
那时我大学还没毕业,在云南插队。我们是来搞文艺宣传的,条件要好些,住在镇上的筒子楼。一栋楼分成两半,男生住在左边,女生住右边,中间专门加了一堵墙隔开。
我把它放在藤条编的小篮子里,这是在傣集上买的,只一张饼那么大,编得很精巧。我虽喜爱但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因为这是违规产物。
同一层的女孩子知道我得了猫猫,都跑过来看热闹。我把篮子悬在窗下,专门让她们踮着脚去看。
猫猫在里面酣睡,阳光从高处的窗户照进来,篮子就变成一团边缘发着光的黑影,灰尘在四周飞舞,那一瞬间,我想死去,永留我灿烂无暇的青春。
猫猫神奇地修复了我和其他人之间的裂痕,让我第一次能与周围的人和谐相处,只是室友们偶尔有些怨言,猫屎实在太臭了。下铺的湘云总是轻推我的肩膀说:“你不是有洁癖吗?还换尿布呢。今后,一定是位贤妻,是位良母。”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朝左边努努嘴,我不知道她们笑什么,我不知道我除了我自己,我还能是什么。
那时节,食堂里常吃的是白水煮萝卜,人人都在找填补口舌之欲的东西。女孩子们不敢对猫猫怎样,但男孩们就不一样了,很多人背地里打猫肉的主意,好在猫还太小,吃不了肉,一口下去囫囵吞枣的感觉都没有。
为了捍卫我的猫,我还专门找过米玉,让他告诉其他男孩,离我的猫远点。米玉像以前一样,偷偷塞给我一些好东西,这次是一颗巧克力糖,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但玉米的话并没有起作用,我的猫还是死了,看起来是中毒死的。
半夜里,它开始喵喵叫,把其他室友都吵醒了,我就抱着篮子去外面。
它不停地翻滚,先是急躁地乱弹,后来虚弱下来,艰难地翻身,我不知道它哪里痛,也不知道怎么减轻它的痛苦,只能摸摸它的背。它感觉到我的手指,就往里钻,在四指间躺好。
它不再像平时那样调皮,现在乖乖躺着,露出幼小的侧脸,它开始不停地叫,叫到嗓子都哑了,只能不时地发出一阵痛苦的喵喵声,就这样一直叫,叫到再也叫不出来,不停地张合着嘴吧。
这时,我听见它的肚子里有水泡爆炸的声音。
夜里月光如水,我在一个个湖畔观察月亮的影子,我对此轻车熟路,我曾在无数个夜晚奔向湖水和月亮。
路上洒满月光的清辉,处处都是湖水的晶亮,房舍间,都像有星星掉落,随处可见它闪烁的光。
踏月而归是我早已忘却的信念,我在石板路上徜徉,光着脚走得更轻快。我一步一跳,比蝴蝶还要轻快,我一跳便能再飞起来,我像幼时那样飞,连接起个人的编年史。
到宿舍楼前,还有一段向下的长石梯。走到石梯之上,我看到米玉正钻进一辆汽车,我想喊他,但他给了湘云一颗巧克力糖。
我感到最奇怪的其实不是这件事,而是我从未听说米玉和昨天来找我的军代表有什么关系,但军代表一口咬定他之所以摸我的手是因为米玉让他这么干。
当我向下面的石阶走去,才发现只有这一块地方落了雨,不知为何,雨给石阶带来了稀泥,我赤脚踩那些黑色的烂泥,脚不再干净,裙子边缘也沾上了泥。
等我回到宿舍,月亮就快下去了。我走进一层的活动中心,有几个大婶已经开始在洗猫了。地上摆着很多桶,里面横插着白色的油画刷,几乎每一只桶里都有一只刚满月的小猫咪。
地上还有三四只大猫,我蹲下来,其中一只走到我面前,它伸出湿漉漉的肉爪子,轻轻拍到我脸上,“我跟他们说过,你会来,你一定要坚持住,到那时来接我们,张凡达会在这里等你。”
它转向身后,召来另一只肥硕的猫咪,“这就是张凡达。我们都是社会主义喵。”
湘云回城的时候对我说,不要忘记你的信念,尽管没有人待见你,有的人会告密。
我在阴暗的走廊里仰头一看,我以为出来的时候忘了穿鞋,结果鞋正举在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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