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浅闭住眼,眼前不是漆黑,而是一片深蓝,这种蓝她非常熟悉,那是海水的蓝。蓝色在轻轻地律动着,仿佛有一阵风,刮进了她的眼底,引起了这片蓝色的震动。
她觉得困惑,最重要的是,她没办法睡觉。晚上,躺在床上,身边的丈夫已经打起了呼噜,可她闭住眼睛,便会看到这片生动的蓝色。它仿佛还是透明的,用力盯着,还能看到一些漂浮物在里面。
“你能描述的再准确一些吗?”眼科医生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在病例本上用笔随便划着,疑似飞蚊症,拍片未见异常。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人,他对自己的判断失去信心,胡乱开了一堆眼药水打发了琴浅。
毫无作用。绝望之中,琴浅向丈夫求助。“你只是太累了,亲爱的。”他一边用手拨弄着她的头发,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黄金档电视剧。“早说过你那样用眼,迟早会出问题的。”
琴浅默默进了她的书房,写字台上堆着三本厚厚的英文书籍,她已经翻译了一本半了。一动不动地译了一个多小时,琴浅感到眼睛酸涩,她试着闭住眼,它又来了,那片深蓝色,就在那里。里面的漂浮物越来越清晰,她觉得自己只要再努力一点点,就可以看清楚哪究竟是什么。
闭上眼,集中注意力,放慢呼吸……琴浅越来越相信那是一片海,她甚至闻到海水的腥味,身体也随之而起伏。漂浮物在那里,有着灰色的,圆润而庞大的轮廓,仔细看,她对自己说,仔细看,就要看清楚了,忽然,深蓝色的海水里打进来一束光,白白的,像是夏天正午的阳光,照亮了她的眼底。
哦,那是一头笨重的海象,一头调皮的海象。琴浅看清楚了,它也发现了琴浅,游到了她身边,围绕着她,缠着她玩耍。她觉得自己也漂浮了起来,在自己眼中的蓝色里漂浮,和海象追逐玩耍,她伸出手,摸到了海象的皮肤,凉凉的,滑滑的,这感觉不能再真实。
一瞬间,她害怕了,睁开眼,有点惊奇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进了客厅,站在了丈夫身旁。而丈夫和刚才并无二样,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电视机,只不过里面换了午夜档的电视剧。
他转身看到琴浅,丝毫未发觉什么异常。“该睡了,是吧,亲爱的,我这就去睡。”她想和他聊聊自己刚才的奇异经历,可是看着丈夫,她闭住了嘴,想一会儿躺在床上或者有机会好好谈一谈,可没想刚挨到枕头,他就又睡着了。
她甚至开始想念那只海象。闭住眼以后反而不会寂寞,海水的晃动像摇篮般令人舒适,仿佛回到了母亲的襁褓,婴儿的世界,而那头憨态可掬的海象更是可爱,总是陪伴在身旁。就这样,她不再害怕,闭住眼睛,是更好的世界。
没有白天,没有黑夜。译书累了,便闭住眼,到海水里和海象玩耍。可是海象也不是总在那里,只有晚上才会出现。于是, 她渐渐摸出了规律,白天不停地翻译,晚上就可以一直呆在闭住眼后海水的世界里。
看着妻子闭着眼睛在房间里漫游,脸上是甜蜜的微笑,还不停的自言自语,丈夫才终于觉得出现了什么问题。闭住眼睛的妻子,仿佛在另一个世界,自己怎么唤都唤不回来。
他下班后不再看电视,而是专注于妻子的行动,他跟随着她在房间里漫游,听她嘴巴里呢喃着神秘的呓语,那或者是一首动人的诗歌,或者是一阵亲密的交谈。他好想她能够睁开眼睛和他说说话。
这样的妻子,让他有些害怕。
琴浅发现自己开始依赖上那个深蓝色的世界和那头海象了。她几乎已经忘记了丈夫的存在,但对她来说,生活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反而更加充实。有一天早晨,她忽然睁开眼睛,看到丈夫在关切地看着她,激动着诉说自己非常的想念她,她感到迷惘,心里一片死寂。
“我们离婚吧”,一天,琴浅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丈夫摸了摸了她瘦弱的脸,拿起了那张离婚协议离开了家。
晚上,他没有回家,琴浅如往常一样闭着眼,在那片已经非常熟悉的深蓝中,等待着小海象的出现。感觉时间一点一滴在流失,它却没有出现。甚至连漂浮的影子都没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耐心的等着。没有了海象的大海,孤寂地令人窒息。
“砰”,半夜两点,伴随着一声迟钝的响声,小海象出现了,它撒娇地蹭着她的头发,知道她在想念她。
“你来了,你来了。我一直在等你!”琴浅开心地喊道。
带着一身酒气的丈夫,轻轻地抱住了琴浅,他不能离开她。
琴浅虽置身海中,还是感觉到了丈夫的拥抱,像一阵电流击中了自己,她太久没有感受过这温度,因为小海象总是凉凉的,像海水。
哗……海水仿佛决堤了一般,波涛汹涌,琴浅看着小海象拼命的游向自己,可还是被浪潮不断的卷走。
仿佛,丈夫的拥抱越是紧,大海的波涛就越是汹涌,小海象也就越是滑向深渊。“不要,不要……”琴浅一边叫着,一边拼了命要推开丈夫。然而她的力气,终究还是抵不过他。
仿佛突然之间。海,退潮了。一点点,向后退去,琴浅感到自己一点点浮出水面,没有了冰凉的感觉,没有了漂浮的感觉。她的脸上,迎面吹来了干爽的风。闭着的眼睛里,只剩下了茫茫一片白色的沙滩。
她的小海象,也不见了。
“不要离开我……”她的脸上突然热热的,滴上来丈夫滚烫的泪水。
睁开眼,琴浅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眼前,是丈夫和脸,和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好的,今天的治疗就到这里了。”陌生男人的嘴张了张,发出了温和的声音。
“你是,你是……欧阳医生?”自己的声音从自己嘴里发出来,却像是来自于外太空一般遥远。
“你刚刚经历了深度催眠,会有片刻的记忆障碍。”被唤作欧阳医生的人,手里拿着一个本子,不停地记录着。“这已经是我们的第三次治疗。”
“心理医生,你是心理医生。”琴浅手扶着头,感觉有些头痛。
“是的,你先休息片刻,我们等下来梳理一下情况。”欧阳向琴浅的丈夫点头示意了一下,他慢慢把琴浅从沙发上扶坐起来,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
“你,可以说了。”琴浅的意识慢慢恢复过来,头脑清醒了许多,也不在感觉到头痛了。
“你,今年33岁,和丈夫结婚七年。”欧阳一边翻着杂乱的记录,一边娓娓道来:“你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很平稳。可是正所谓七年之痒,慢慢的,激情褪去之后,你感到了乏味。你们需要重新去正式你们的关系,去修补、呵护,像是一架航行了太久的小船,需要保养。可是你的丈夫偏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极度渴望与绝望的心情夹击中,琴浅女士激活了一个幻象——海象。”
欧阳顿了顿,琴浅依偎在丈夫怀里,出神地听着。而他的丈夫,此刻脸上略带歉意,长长的睫毛仿佛盛满了困惑。
“对的,就是一只海象。”欧阳合拢手臂,比划了一个游泳的姿势。“为什么是海象呢?开始我没明白,不过在上次的深度催眠中,唤醒了琴浅女士的一段记忆。你们初相恋时,曾一起去海洋馆看海象表演,憨头憨脑的海象,聪明可爱,像极了热恋中的丈夫。看完表演后,在海洋馆纪念品商店里,丈夫为妻子买了一直小海象毛绒纪念品。并告诉妻子,这只小海象将代表自己,一直陪伴在她身旁。那也是丈夫送给妻子的第一件礼物——定情之物。”
“我……我都记不清了。”琴浅哑然,欧阳医生这么一说,她仿佛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这么一只毛绒海象,丢到哪里去了呢?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也许某次搬家就扔掉了。
“这只海象,就代表着你们最初的关系和回忆,甜蜜,亲近,也正是你们现在关系中所缺少的。所以,当琴浅意识到这一点,并且极度渴望补上这个缺口,却不得已时,这只海象就作为一种幻象,出现了。并且开始填补琴浅女士生活中的每一处空白。直到,完全的代替了你的丈夫。”
“可是,后来,海象为什么消失了呢?”琴浅还是很迷惑。
“没有一种幻象是真空的,都有某种依赖的实体,你的小海象,实体就是你的丈夫,或者准确点说,是你记忆中的丈夫。他,其实一直都在陪着你啊……”
琴浅好像明白了什么,为什么白天看不到小海象,为什么丈夫晚上不回家,她就见不到它,而他一回来,它就出现了……
毫无征兆的,琴浅开始流泪。那泪水好凉好凉,一滴滴,竟然是蓝色的,就像是一片决堤的海洋,突然被释放,一片栖息在她心里的海洋。
“海水不在,小海象也再不会回来。”欧阳合上了凌乱的本子,他看了看男人,他的眼神,充满了海象般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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