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便利店

【一】
阿雅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将诊断书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医院到家里路不算太远，阿雅将刚打开的Uber关闭，决定走回家。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不断被她冲散再闭合，阿雅像一条漫长的海岸线，她看着不远处开着的DQ，走过去买了杯暴风雪，要是按以前来说，她是不会买的，即使自己不胖，但是为了维持这个自己还算满意的身材，她早就远离了冰淇淋油炸食品。

可是现在不同了。

她已经是一个白血病晚期的病人。

她不在乎这些了。反正都快死了。会变得很丑很丑。

会很丑很丑的死。

回到家后，她并没有告诉燃皓。即使燃皓是她的丈夫。因为直觉告诉她，她一说出来他便会立马离开，连治疗的机会都不会给她。毕竟结婚已经五年多，有了孩子的自己如何保养和当年他喜欢的样子都不一样，哪怕穿的是更昂贵的衣服，画着更精致的妆容，但是有了孩子后，自己身上的气场自然而然从少女变成妇女，过的节日由3.7号变成了3.8号，谈的话题由安妮宝贝变成自己的宝贝安妮。而曾燃皓不过也才30出头，正是成熟男人散发雄性荷尔蒙的时期，更何况他的公司里面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谁知道他是不是把情话攒下来说给了别人听。早出晚归常常成为两人争吵的导火索，经常会把幼小的安妮吓得直哭。

倔强的阿雅决定死也要死在爱丽丝的仙境里。

第二天晚饭后，阿雅洗完澡出来后发现燃皓似乎在藏什么东西。因为她经过书房时，他慌忙的将一本书合上接着打开了另一本书。那种慌乱写在脸上，合起书本的声音很大，阿雅似乎都能听见附在这本陈旧的书上的灰尘相互碰撞的声音，清脆的破碎。她装作不经意的过去，她已经可以听见燃皓急促的呼吸声。像是冬日的焰火。

“这是什么书呀？”阿雅问道。这本书被挂历纸包着，阿雅并没有直接打开来看。

“哦，没什么，只是今天在路边看见一个旧书摊，就买了本书。是霍金的《时间简史》。”

“《时间简史》？为什么会突然买这本书？”阿雅问。的确，自己的丈夫不是一个爱看书的人，阅读这样的事情顶多会发生在工作中或者是体育报刊。

“哦，没什么，只不过觉得这本书很有名，便买来看看。”浩然解释说。很敷衍的解释配上闪躲的眼神。

就好像自己成了一只老鼠，而阿雅是一只猫。

“那为什么不买一本新的？”阿雅咄咄逼人。但看见燃皓的眉头开始做着起伏运动，便不好再问下去。

阿雅随手将书打开，粗劣的印刷，刺鼻的陈旧的气味晕开来，突然一张名片落了下来。
是一张以全黑为背景的名片，上面是白色的几个大字：时间便利店。下面那是一行地址。

“时间便利店？这是什么？”阿雅问。

“嗯？还有这个？”燃皓惊讶地看着。
演技真差。阿雅想。

“那我把它丢了吧。估计是他们乱插小广告的。”阿雅拿着这张名片走出房门。她可以感受到身后人的目光，像是被敌人瞄准，万千弓矢正在步入自己的轨道。

【二】
聪明的阿雅怎么会真的把名片丢掉。

虽然在一开始，她把这个名片当做是她见过的所有名片中稍微“特别”的一张，“时间便利店”这个名字也不过是商家吸引人的一种噱头罢了。

但是转而一想便觉得不对。

那个地址那么偏远，为什么会在那里开一家便利店？

什么便利店还用做名片？还用黑色为背景色？

燃皓和这个便利店有关系吗？

一大堆的问题密集的充斥在脑海里，像是余音绕梁的歌曲，像是大树向地底伸出的根须，像是浸泡在海里，感觉到海水潮起潮落时不断浮动的水面。

阿雅决定明天一探究竟。

第二天，阿雅向公司请了假，坐上了前往时间便利店的公交，不是专门接送的公交。只是公交的最后一站便是离这家店最近的地方。原本想打个车却没想司机要么嫌那里太远要么说对那里不熟悉。

漫长的路途中不断后退的景物，花草树木，馄饨店，百货超市，奶茶店，不断的远离阿雅。它们整齐地立在路旁，目送阿雅。像是告别一位老友。公交车里没有多少人，空旷的空气可以肆意流动，听得到机器运作的嗡嗡声。

到站了。阿雅深吸一口气，缓缓的站起来，头有点眩晕，长时间坐在座位上，整个身体被滞留，感觉可以听到筋骨突然大幅度活动的声音。

这是郊区。附近都是密集的方正的厂房，最上面有透气的窗户。街上几乎没有多少行人，只看见几个穿着蓝色工衣的职工快步的走着。阿雅拿出手机导航想在地图上找到这家便利店却无果，进而觉得自己真是可笑，一家便利店怎么会在导航地图中出现。突然想起那张名片上写着“X公交车站终点站向前500m”，便径直往前走去。

终于看到了这家便利店。

门前种着两棵树，很高很大，枝繁叶茂。招牌是很普通的大众款，灯箱布做成的。红底白字，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阿雅突然有些后悔，这样一个寻常的便利店，估计就是为上下班的工人服务的，自己却为它请了假花费那么多时间到达这里。但是突然又想到，这样的一个便利店为什么还要去印制名片呢？阿雅越想越觉得奇怪，决定既然来了，就走进去看看。

阿雅跨过门槛，发现店里真的是别有洞天。装潢是仿古式，你可以闻到木头的体香，可以感受到每件货物的喘息，可以触碰每一丝喧闹的孤寂。

“你好，请问下，有人吗？”阿雅可以感觉得到这家便利店很大，因为回声掠顶。

“来了。”一声清脆的回应从货柜后方飘来，阿雅突然想起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对王熙凤的描写。

果然，一位少女从货柜后面走出来。

“你好，请问你是预定服务还是现在办理？”少女的声音很好听，但是这句奇怪的话让阿雅一头雾水。

“什么？办理什么？”阿雅问。

“我们便利店只卖一样东西。”少女看着阿雅奇怪的样子似乎早在意料之中。“我们卖时间。”少女笑着说。

“时间？！”阿雅目不转睛的看着少女，似乎想证明这是个骗局，或者是趁妈妈不在就来耍顾客玩的中二病少女。

“你得了癌症不是吗？阿雅，你应该很需要时间吧？”少女笑着说，示意让阿雅坐下，“请坐。”

“你们的时间是怎么个卖法？”阿雅如今也只能半信半疑，毕竟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的病情。

“很简单，我可以给你三十年的时间，对于你来说，就是延长十年的寿命，而我们的售价也是时间，你要出售的时间便是你过去的九年，应该出售的时间是你得到的时间的0.3倍。

而你将那9年售出给我们后，不代表你的年龄会减少，而是年龄不变，但是你在这九年中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而你也不会记得。”少女说。“换句话说，就是你将你时间里的故事给我，我给你新的时间让你经历新的故事。”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可以做到这些？”阿雅依旧不信。

“我们是什么人这不重要，你可以先看看这份合约，大不了我们不做你这单生意。”少女说。

阿雅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合约上的内容，想找出骗局的蛛丝马迹，但是的确没有出现任何可以做文章的字词句，阿雅突然想到了燃皓对自己的态度，9年的过去也就意味着自己不会和他结婚。她心一狠签了字。

【三】

回到家后，阿雅越想越觉得后怕，她想到了燃皓对自己的好，是不是自己夸大了对方的缺点，是不是自己在将他的好做成了塑胶跑道，而自己在上面整日整夜地奋力奔跑，最终忘记了他的好处。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安妮，想到了她不过才6岁。

如果那个少女说的是真的，那么安妮应该会消失不见吧。

这一夜，阿雅很久才睡着。

第二天，阿雅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闹钟很响，阿雅起床拿起她的诺基亚5230。她起床看了看自己的房间，很老旧。她洗漱罢准备去冰箱里拿杯牛奶。喝了一半发现牛奶的生产日期是2007年，她看了看手机显示的是2016年。

9年？大概是印刷日期错了吧。她连忙看了看面包的生产日期，也是2007年，她一阵恶心，不过按理说，过期9年的东西绝对不会保存的那么完好，它们的包装应该都会有霉斑。

大概是生产日期印刷错了。

到公司后，她发现所有的人都用着一部新式手机，大多都是一个叫iPhone的品牌。同事笑她怎么突然用这么老土的手机，她笑着说长时间用iPhone想换个花样儿。在下班后立马就去买了一部iPhone。

第二天，公司调来了一位新同事，叫曾燃皓。

他们相爱了。事情进展很顺利，结婚，生子。

在他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时。燃皓失踪了，只留了张字条。

上面写了事情的经过。原来燃皓早就预定了时间便利店的服务。他买的时间是过去的时间，是阿雅会出售掉的整个世界关于她的那部分的时间。这便是为何燃皓本应该忘记她，但是他却一直记得的原因。

而用将来的时间买过去的时间，和阿雅恰恰相反。要用以后的30年去买这9年。

他寿命已尽。

突然，阿雅的手机响了。

“请问你是阿雅小姐吗？我是X市警方，请你速来警察局，这里有一具无名男尸需要你来认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