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家的傻苓苓

    村子里的老张两口子，结婚四五年了还没有孩子，看着别人家新婚一两年就纷纷报上了胖小子胖闺女，张婶总是羡慕得很。老张是个老实人，自己心里虽然也想抱个娃娃，但是总劝着媳妇儿“缘分没到呢，缘分来了咱孩子就来了。”

    老张命苦，年少的时候娘就没了，留下他和妹妹跟着爸爸，老张初中读完就出去跟着爸爸打工赚钱了，没啥文化，一老一小靠着一膀子力气挣来些辛苦钱供妹妹小张读书，小张也争气，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现在在省城的大医院里当大夫，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大病小情的，都喜欢托老张跟小张问上两句。后来，老张的爸爸在工地上出了意外，死了，工地赔了几十万块钱，老张跟妹妹办完丧事，用赔偿金给妹妹在城里付了个小房子的首付。剩下的钱，老张给自己盖了套房，又买了辆货车，平日里靠开货车养家。

    前几年，老张家里忽然多了个怀抱儿的女娃娃，也没见过张婶大肚子，这姑娘是哪来的呢？村里传言纷纷，大家都说老张托人花三万，从贩子那买了个娃娃回来。

    村里的计生干部冲在第一线，到老张家里坐了一下午，了解情况，原来是小张医院里的弃婴。

    说是有一天，保安巡夜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院角有小孩在哭，循着哭声找过去，墙根下面有一个篮子，篮子里面裹着个不足满月的孩子，孩子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脸已经憋的发紫，如果不是因为夜深人静，孩子的哭声是不可能被听到的，看样子，是有人翻墙进来把孩子扔在了这里就跑了。

    保安叫醒了值夜班的大夫，这个大夫正是小张，小张给孩子检查了一下身体，除了有些缺氧倒是没啥大毛病。第二天医院调了监控也报了警，可是扔孩子的地方是个监控死角，警察调了附近路口的监控，也没有什么大发现，可能孩子的父母早就探好了路，铁了心就是遗弃了，这下孩子的去留成了个问题。

    小娃娃在新生儿科养了几天，小张就去找了院长，汇报了家里的情况。喊老张和张婶来办了手续，把孩子领养了。老张乐开了花，不停的说“缘分来了，缘分来了”。小娃娃闭着眼睛，在襁褓里呼呼的睡着，张婶抱着孩子高兴地流下了眼泪，左看看右看看，她想不明白得多狠心的爹妈能把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遗弃了。

    小张给孩子取了个药草的名字，叫子苓，说是子苓性平味甘、健脾宁心，希望孩子一辈子不再受苦，安安顺顺，张婶就叫她苓苓。

    苓苓一天天长大，老张发现孩子学东西很慢，抱去给小张看看，小张找了儿科的同事，儿科的同事给孩子做了检查，很遗憾的告诉她们，孩子应该是因为遗弃时的缺氧，影响到了脑部神经，智力发育慢于同龄的孩子。

    张婶听了，难过的直抹眼泪，嘀咕着“这么可爱的娃娃，小小年纪就傻了，这以后可怎么办呢？”老张听了这话很生气，红着眼睛吼道“我们娃娃不傻！我们娃娃只是学得慢！你哭啥，哭孩子能变聪明吗？学得慢怎么了？娃娃学得慢，我们就慢慢教，娃娃总能学会的！”

    苓苓有点傻，这个事儿在村子里又传开了，大家都说，怪不得亲爹亲妈不要呢，原来是个傻子，老张这下吃亏了，本来以为白捡个姑娘，原来是个傻的。有的女人偷偷的告诉自己的孩子，不许和老张家的傻苓苓玩儿，省的被传染，也变成傻子。

    自从确诊了苓苓的病情，老张干起活来更卖力气了，他希望能趁着身体还健康的时候多拉活多挣些钱，以后老了可以给苓苓多留点家底，寻个好人家嫁了，不至于吃苦。

    苓苓四岁的时候，张婶居然怀孕了，大龄产妇还是头胎，一家人很是紧张。村里的孩子们围着苓苓喊“你妈要生孩子啦，你要被扔回城里啦。”苓苓听得懂后半句，哭着回家，老张问她怎么了，苓苓笨笨的说不出一句整话，半晌才挤出半句“别扔，别扔苓苓”。老张抱着苓苓，心疼的不得了，他反复的跟苓苓说“爸爸妈妈不会扔你，爸爸妈妈不扔你，娃子别哭，别哭了”。从此以后，老张除了去跑活儿，只要不出车，走到哪都带着苓苓，一遍又一遍的教她数数、教她写自己的名字。老张托小张买点“城里孩子看的书”，小张说那叫童话书，老张不管那叫啥，他只觉得城里孩子看的肯定不会错，他识字不多，他就在小张休息的时候，坐三个多小时的车去找小张，让她先教自己把书上的东西读顺，再坐三个多小时的车回村，把学到的故事一遍遍的念给苓苓。

    一朝分娩，张婶生了个六斤四两的男娃娃，又是小张取得名字，叫天冬。《救荒本草》 云∶“天冬，俗名万岁藤”，希望孩子长命百岁，健健康康。老张带着苓苓去医院照顾张婶，苓苓摸着弟弟的小脸，笑的眼睛眯成了小月牙。医院里的大夫们知道苓苓回来，大家一起出钱，送给了苓苓一个大娃娃，苓苓很开心。小张跟老张说，苓苓不小了，她托人问了间特殊儿童学校，可以接收苓苓去上学。

    老张不肯，他坚持让苓苓上正常孩子的学校，他觉得苓苓不笨，只是脑子有点慢，多教几遍就能教会的。终于，苓苓八岁的时候，才跟村里的弟弟妹妹们一起上了一年级。苓苓学得慢，考试分数总是倒数，老张心里暗暗的着急，但是又不忍心责怪苓苓。

    有一天，城里来了个电话，村里小卖部的叔叔喊老张去接电话，老张撩了电话，心里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

    苓苓的亲生父母，找回来了。

    小张说，当年那对儿父母还是大学生，未婚产子，女孩不敢让家里知道，撒谎说在学校打工，拖了一年都没家，悄悄把孩子生了下来。生了孩子又没法养，只能让男孩探好了路，连夜扔到了医院。现在那对父母事业小有所成，想起了这个当年遗弃的孩子，就找回了医院，顺着一查，就查到了是老张家里领养了孩子，他们想把孩子要回去。

    苓苓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爸爸心情看起来这么差，三天两头的往城里跑，也不带上她。有一天晚上，妈妈做了满满的一桌菜，有炖肉有烧鸡，爸爸还给苓苓买了巧克力。苓苓最爱吃巧克力，以前爸爸买一块，要每天掰一点分好几天给苓苓吃完，可是这次爸爸一次买了三块，都给了她。

    第二天，爸爸妈妈带着她和弟弟去城里，妈妈给她穿了一条新作的粉裙子，爸爸一路都不说话。

    到了城里，爸爸带着他们直接去了姑妈的医院，苓苓认识那里，她去过好几次，妈妈也是在这里生的弟弟。但是这一次，他们没有去姑妈的办公室，而是去了一间好多沙发的大大的屋子。

    一推门，屋里站着好多大人，姑妈也在，还有一对看起来穿的很讲究的夫妇，那个讲究的阿姨看见苓苓，冲过来就抱起了她，对苓苓说“我是妈妈，苓苓，我是妈妈”。苓苓不认识她，本能的打了她两下，苓苓手劲儿大，把她的脸打红了。那个讲究的叔叔走过来尴尬的说“孩子认生，没关系，血浓于水，养养就熟了。”

    这个讲究的阿姨又从包里拿出了好多花花绿绿的零食，塞给苓苓，好几袋上面都印着外国字，苓苓见都没见过。大人们不知道说着什么，但是苓苓看姑妈哭了，妈妈也哭了，爸爸红着眼圈，不停地絮叨着“孩子命苦，跟着我们也没想过什么福，你们对她好一点，对她好一点。”

    大人们说了很久，最后，讲究的阿姨拉着苓苓要往外走，讲究的叔叔跟院长握着手。

    苓苓回头看妈妈，妈妈站着不动，她向妈妈伸出了一只手，想拉住妈妈，可是妈妈还是站着没动。苓苓哭了，她想甩开阿姨的手，可是阿姨弯下腰搂住了苓苓不撒手，讲究的叔叔走了过来，直接拦腰抱起了她。

    苓苓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哭的这么厉害，她想起小时候村里的小朋友围着自己喊“你爸爸妈妈不会要你啦！你要被送回城里去啦！”这一天真的来了，跟着这对讲究的叔叔阿姨来了，他们的力气好大，苓苓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也没能从这个叔叔的怀里挣脱出来，她被塞进了一辆小轿车的后座，那个阿姨从包里又掏出了好多玩具在面前晃来晃去，苓苓打开她的手，把玩具扔开，不停地拍着车窗。她看见老张红着眼圈跟到了医院的门前就不再向前，张婶抱着弟弟跟在后面默默地抹眼泪，她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要她了，是因为她考的太差？还是因为弟弟长大了，他们就真的不要自己了？

    苓苓被他们带到了一个它们叫做“家”的地方，苓苓没住过这么漂亮的房子，有大大的落地窗软软的床，椅子背上有雕花，电视有村头的公告栏那么大。那个讲究的阿姨让苓苓喊自己妈妈，讲究的叔叔让苓苓喊自己爸爸。这个妈妈会每天早晨起来给苓苓做早餐，有白粥、有小菜、有水果、有煎蛋、还有一种叫做培根的肉片。可是苓苓吃不下，她想家。

    苓苓开始瘦了，她常常坐在床上看着窗户外面，她想爸爸妈妈，想弟弟，想学校里的小朋友，想家里的大黄狗，想村口老给她茶叶蛋吃的老奶奶。

    新的爸爸妈妈一开始常常找苓苓说话，可是苓苓不想理他们，她开始摔东西，她想把这个阿姨硬塞给自己的东西都还给她。她砸碎了客厅的大花瓶，摔坏了叔叔买给自己的玩具，把阿姨做的饭打翻，甩的到处都是。

    有一天晚上，苓苓又窝在被窝里暗暗的哭泣，她想跟阿姨说，她想妈妈，想再见一见妈妈。于是她下了床，走到叔叔和阿姨的卧室门口，门缝里露出淡黄色的灯光，像极了家里晚上，妈妈给她讲故事时候点的小黄灯。同样从门缝里漏出来的，还有叔叔和阿姨细细的聊天的声音，阿姨说“这个孩子，傻的够可以的。”

   秋天来了，苓苓想着城市里的秋天真冷啊，叶子掉了之后露出灰色的世界，还有楼宇间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天。她想起了每年秋天，自己都要帮爸爸妈妈干农活，地里的庄家这时候正金的耀眼。谷子晒好了太阳，漫出一股香香的味道，稻田里收割了之后，初春放下的鱼苗全都长成了活蹦乱跳的肥鲤，弟弟坐在田埂边咯咯的笑，露出还没长齐的乳牙。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姨不再殷勤的喊自己吃饭，叔叔也不再时常找自己聊天，他们两个人经常出门，把自己留在家里。她想起了被送走之前的那几天，爸爸时常“失踪”的样子，苓苓暗暗想着，可能自己又要被扔了吧。阿姨找出了妈妈之前给自己穿的那件粉裙子，带她洗了澡换好衣服，拉着她上了叔叔的车。叔叔一边开车一边叹气，阿姨也默默无言。

    慢慢的，车外的景色苓苓看着很眼熟，车子停下了，玲玲认得这个地方，这是姑妈工作的那家医院。苓苓的心忽然加速的跳动了起来，她看见医院门口焦急等待的爸爸妈妈，还有妈妈身边又长高了一些的弟弟。

    下了车，大人们互相寒暄，姑妈也在，院长爷爷也在，还有很多大人们都在。老张走了过来，捧着苓苓的脸，坚定的说，“走！咱们回家！”，苓苓扑进了老张怀里，老张告诉苓苓“咱们一家人是缘分凑到一起的，只要缘分没尽，咱们就永远是一家人。”苓苓听得懂，点着头，她不想离开爸爸妈妈，也不想和弟弟分开，她不知道那对儿“爸爸妈妈”为什么非要带她走，她觉得不快乐。虽然那对儿“爸爸妈妈”家里的床软软的，又有好吃的水果，还有很多零食，可是她不快乐。

    秋阳渐垂，拉长了一家四口的身影。张婶拉着天冬，老张牵着苓苓，两个孩子走在中间手拉着手。

    苓苓知道，爸爸妈妈要带自己回村子了，回到那个有茶叶蛋、有大黄狗、有老奶奶、有小河沟、有大白鹅的村子，那里，是苓苓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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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尝试写短篇小故事，文笔有些生涩。

    故事的灵感，来自一个朋友的真实的故事，她的妈妈是医院的大夫，收了个被遗弃的女婴，因为自己家哥哥一直没有生育便办了手续，由哥哥一家把女婴领养了。女婴脑子有点傻，但是生的可爱，家里人也宝贝的不行。没想到没过几年，嫂子怀孕了，因为独生子女政策，肚子里的老二属于“超生”范畴。一家子舍不得这个大女儿，不肯放弃领养，于是哥嫂一家筹了十二万，为肚子里的弟弟解决了身份问题。

    她说，两个孩子感情很好，弟弟很聪明，姐姐因为脑子慢，经常受村里小朋友的欺负，弟弟从小就各种为姐姐出头。姐弟俩手拉手走在田间的画面，看着也温馨的很。

    血缘，不是维系亲情唯一的纽带，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