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都沉默了

后来，我们都沉默了

—写在2015年

毕业那年的夏末，大家伙儿就像炸了的烟花一般，四下散开，最南的到了海南，最北的去了哈尔滨。

但是，天南海北的距离并没有阻扰我们每星期每天甚至每个小时里的联系，而这毫无疑问要感谢日新月异的互联网技术。因为它，对于很多人来说，不再需要千里姻缘一线牵了，只要“端”对“端”的连接，十万八千里，也会比孙猴子的筋斗云快。

其实，进大学前后的那段时光里，老师高考前的一句话特让我们牵肠挂肚。那是一句即使黑云压城，听起来也十分响亮激昂俨然战斗宣言的话——现在就是要拼命挤时间好好学习好好复习，到了大学，我跟你们说，你想怎么玩，想怎么打扮，想和谁谈恋爱，都没人管，尽管疯去好了。于是，彼时的校园里，女生大部分都是齐耳短发，为的是梳理起来不费时，也几乎看不到有人穿裙子，清一色是偏运动的裤子。男孩子也很少会聊起什么游戏，篮球足球羽毛球是最经济实惠的娱乐，既能锻炼身体，又能提高课堂注意力。两个人之间一见钟情日久生情擦出火花了也会硬生生地被掐灭，藏在心底，想让对方明白，却又害怕别人知道，因为一旦让年级组长教导主任知道了，就不得不见家长了，而他们绝对会把那些青涩的情愫扼杀在萌芽状态，并且是义无反顾义不容辞的。

大概是压抑太久了，也或许是相信老师的话没错，所以分别后的我们，每个人都我行我素地疯狂着。

那个年纪，那段时光，真的是屁点大的事都会拿来分享或者炫耀，生怕别人不知道。配张图，写点或文艺或粗糙的段落，一帮狐朋狗友良师诤友就会在下面评论，不自觉地就相互调侃起来。总让人觉得还是高中那会儿，前后排的朋友同学会在下课的罅隙聚在一起聊八卦，又似乎是在一个空间距离更大的教室里就自己刚碰到的新鲜事儿相互传递着小纸条。

其实，很多的故事还是像写在“小纸条”上的，没有传递到你手上，你是不会知道的。

比如毛毛的爱情。

毛毛是一个时而温和时而热烈的女孩子，就像玫瑰，含苞的时候娇羞欲滴，绽放的时候炽烈奔放。在高中的校园里是典型的乖乖女，漂亮的成绩，三番五次地拒绝了那个一直追求她的男孩子，一心投入到备战高考的学习和复习中。而那个男孩子，依然默默地陪着她，不屈不挠，不离不弃。晚自习下课了也要和她一起留到就寝铃响起前的最后几分钟，为的是能在回宿舍楼的那段短短的小路上和她说几句话；毛毛模考不理想而伤心，一个人跑出去的时候，他也会追出去，然后两个人默默地绕着操场一圈一圈压跑道；毛毛胃疼发作的时候，他会飞奔到楼下去打来热水，泡好药放在她课桌上……

这样的一切，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只不过作为班长又兼朋友的我，似乎有幸地拥有了上帝视角。我也在他们两的那段感情中跑过龙套，为他们传递“小纸条”。

毛毛对我说，她只想专心复习迎考，和他只能算朋友。

我也听到过那个男孩子在深夜里捂着被子暗暗哭泣。

在老师们眼里，毫无疑问我会是一个不称职的班长，知情不报。也幸好是最终都没被发现，否者不难想象在某日的升旗大会上，我会做为一个“历史的罪人”而知名于整个高中部。

只是原本以为，两个人的那段懵懂感情在高考之后也就随着天各一方而无疾而终了。后来才发现，毛毛发的每一条状态下，第一个评论的总是那个男孩子。赤子小姐在聊天的时候告诉我，他们两在一起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两个人不在同一座城市，相隔千里的，怎么就…….不得不说真不愧是咱90后，做什么都可能让人吃惊。

那段时间里，大家的话题自然而然就是他两的事了，朋友圈状态俨然成了一部言情小说。

毛毛发状态抱怨大学食堂的food多么难吃，又多么怀恋高中本部的小笼包的时候，就会看到那个男孩子说放假了一起回去吃的留言。

毛毛发状态说，放假的车站多么拥挤，自己的行李又有多么重的时候，就能在几个小时后看到那个男孩子站在她身旁拖着行李箱的照片。

每条状态下也总有我们这群人点赞、评论。大学第一个情人节来临的时候，一半哀嚎，一半祝福，也是不亦乐乎。

赤子小姐是毛毛的高中同桌兼闺蜜，分别之后去了北京，修读德语。因为无论样貌还是穿着打扮都有点像日本学生，所以大家也把她的称呼“日化”了。赤子小姐是我们这伙人中学习最棒的，在阴盛阳衰的文科班从未掉出年级前三，稳扎稳打地去了未名湖畔。当然故事并不是“大明湖畔夏雨荷”的翻版，只不过她带着大家的憧憬闯进了那座最迷人的象牙塔，也就义不容辞地要为大家直播燕园的一草一木了。

初次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每个人都会先开始怀旧吧，没有认识什么新的朋友，能说的能分享自然而然就是曾经一起经历风雨的伙伴了。何况是孤零零的一个女孩子。所以，活泼的赤子小姐无论是修读了什么好玩的课，还是遇到了怎样有趣的教授，或者是在餐厅看见了一个脸容干净帅气的男孩子，她都会拿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概对一天里的所见所闻做一番评论，然后引发一场关于在燕园是否可以实现学业爱情双丰收的大讨论。

很多时候，聊着聊着就会涉及到人生的话题，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对自己的人生充满期待，时不时就会有天马行空的幻想。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在20刚出头的年纪，还是喜欢做一些梦。

其实到了大学，很快就能明白的一个现实是，无论你填报志愿时大学某专业的描述是多么的冠冕堂皇高大上，瓶子里的酒都是一样的。扩招，大班教学，的确是让中国的知识分子占人口的比例增加了好大的一块，但数量上的膨胀毫无疑问稀释了质量。新闻媒体上每到一年的五六月份就会刷新一个数据，那就是庞大的应届毕业生求职群体。

关于这些，我曾经就和赤子小姐讨论过，比如我稚气地抱怨完自己的专业多么差劲，课程多么水之后，再把心里掐不准的就业拉进来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她会问我，你打算考研吗？

我说，嗯，可能吧。

虽然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但她还是会像又找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战友一般十分认同地说，我也打算考研，不想太早进入社会。

那时聊得再多，抱怨得再多，我们似乎也没有把想到的可能要面对的问题往心里去，但可以肯定，我们都感受到了，一些锋利的言论裹挟着冰凉的数据如同寒风般透过大学与社会之间虚掩着的门，令人瑟瑟发抖。

只是到后来，我们才残酷地懂得一句话——只有弱者才抱怨世界。

对于未来，我们在一起调侃得最多的大概是阿根了吧。一个阳光的男孩子，毕业后如愿上了这个国家最好的体育大学。那时，大家都在苦逼地寻找兼职，发传单，做家教，当服务生，而阿根的网球陪练就能赚到两百块一个小时了，瞬间就登上了“富不思”土豪榜榜首。每次，阿根发了状态说今天陪某某老总练了几个小时的球，今天练球又打破了一根拍子，今天当了某某比赛的裁判员……底下必是一片“兵荒马乱，哀鸿遍野”，而“求包养”的大旗永远在前线屹立不倒。阿根每次总是在“民不聊生”的时候，发一个憨憨的笑脸，外加一句“大家一起努力思密达”。我们就会气得发疯的说，你还用和我们一起努力个屁啊，打好球就能小康了吧，现在国家这么重视体育事业，说什么你也能当个吹哨子的啊，就算再差，也能让你去吹国足！这个时候，阿根就会忍不住，调侃的劲儿一下子就涌到了喉头：那谁，你不是要创业嘛，怎么着以后也是自己当老板啊，我们最多也是打工的。某某，你不是找了个高富帅男朋友吗？我这屌丝光棍还有什么好羡慕的！……

我们就是这样用所剩无几的天真，演绎着一场场“少年不知愁滋味”。

芥末算我们这群人中朋友最多的了。

身子瘦瘦的芥末，像在风中摇曳的蒲公英一般，总是让人不自觉地心疼，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有让人嫉妒的男同学数量。

高中那会儿，芥末总喜欢买一些有精致漂亮封面的袖珍小本子记录自己的心情，遇到朋友的时候会笑得很活泼，齐耳短发晃过眉梢，划出和嘴角一样的弧度，一个人的时候喜欢静静地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远处怔怔出神……然而到了大学才知道，那时的她就已经有男朋友了。在集中营式的高中校园，似乎很少有人发现这么一段行云流水般的感情。

大家都觉得芥末这样的女孩子会是幸福的，快乐的。从芥末每天写的状态中，总可以察觉到两个人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对白。有时只是简单地贴出了一张映着连号电影票的照片，有时是拿着冰淇淋的她转身明媚地微笑，有时是她坐在单车的后座上手捧着一大桶爆米花，有时是她牵着叫馒头的泰迪晃过一条街……所有的这些似乎都可以作为某部青春偶像电影的宣传海报了，而底下也总有我们围着，对男女主角的每一个镜头评论一番。

那会儿，到了假期，一有机会，在彼时的班级群里就会有人组织聚餐，然后马上就会有很多人冒出来，你一言我一语，有问时间的，有问地点的，有问电话联系没有在线的同学的，有推荐去哪家餐厅的……那热闹的场景让人觉得，大家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相聚有时，后会……

可是，一晃两三年就过去了。当我还没搞懂自己在大学里究竟忙碌了一些什么的时候，却渐渐发现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毛毛不再在圈里“每天一汇报”，为了考研的她提早开始了专业课的复习，朋友圈里偶尔的一两条状态下面也看不到那个男孩子的痕迹了。毛毛说，分手了，谁也没用勇气去一起面对未知的将来，爱情加现实有时候就让人没有了爱情。

赤子小姐为了提高自己的职场竞争力兼修了意大利语，整个暑假都在忙碌着上辅导班考证书，明年就要去德国留学了，再也没有发起过一场讨论，再也没有聊过人生。

阿根依然重复着他的网球生活，只是有时候看到照片，会发现阳光的脸上透着一丝不知道如何掩饰的无奈和迷惘。

芥末留长了头发，已经快及腰了，而谁也没有问为什么她最近旅行时拍的照片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那些孤单的背影和侧脸，无论搭配怎样的文字描述，也无可救药地流露出了寂寥和落寞。她说，过段时间就把头发剪掉。

前不久，群里有人说阿杰要留美了，于是几个哥们就嚷嚷着要聚餐为他饯行，打趣说这次一定要让他和趴下。然而，不像往常一样会一呼百应，这次问津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基本就剩下那几个平时玩得近的哥们。我也只是一声不响地看完他们的聊天，然后关闭群消息，心里想到那个邋里邋遢、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同桌要去大洋彼岸了，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与惆怅。

七夕的那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微信，糊里糊涂地群发了一条消息：祝身体健康，生活快乐！然后，刷完牙的时候看到整个屏幕，每个头像后面都写着一句：你也是。点进去才发现，几个月前的聊天记录也是这样的只言片语。

祝身体健康，节日快乐！

你也是。

忽然觉得这些对话，那单薄的几个字，非常的突兀刺眼。

当我投出这两个月里的第四十七份简历时，夜已经很深了，打开微信，发现此刻自己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这颗偌大的星球上，而四周是肆意翻涌的黑暗。

我们都沉默了。

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

后来，我们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