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味道——毛香粑

二十来岁初出远门想家是模糊的，对家对想什么的概念都是笼统不清的。到了三十岁后想家变得具体，具体到人和事。现在想家，不叫想家，叫想念故乡，自己已然变成了一个游子。所想的也许很多，但每每想起的，却是家乡的味道。尤其是人在饮食不大习惯的广东，在面对难以下咽的食堂水煮饭菜之时，家乡的味道更是叫我想念不已。

又是一年春三月，我又想起此时节家乡的味道——毛香粑来。

毛香粑

正是这个时节，清明前后，家乡做毛香粑吃已成为多年的习俗。这里说毛香，不免要说下它的近亲水菊。水菊长在较湿润的田间地头，形似菊。而毛香，一般生长在山林间。水菊贴地生长，多分茎，一棵棵。毛香单个向上生长，成一簇簇。水菊偏瘦，毛香多丰。因此，毛香比水菊更软更香，更适合做粑吃。好在水菊比毛香出来得要早些。馋嘴的我们，也不放过水菊。水菊粑吃过，已是山花烂漫，毛香跟着长出来了，接着做毛香粑吃。

毛香，是家乡的叫法，它的学名是鼠麴草。毛香的叶灰白色，上覆一层细绒，捣碎了，有一股特别的香味，毛香的叫法大概就是这样来的吧。

想起毛香粑的滋味，总不忘做毛香粑的几个步骤。

首先当是摘毛香，即上山采摘，这是我们小时候特别乐意干的事之一。既能到山上玩，又可兼摘毛香。不需要跑很远的路，屋后的小山坡上就有。家乡山上以松树为主，毛香很喜欢生长在松树脚旁，从覆盖着一层松叶腐土间冒出来，它们就像是一对好朋友。在惠州，山上少有松树，就是见到有松树，也没有见长毛香，让人引以为恨。毛香犹如春笋，长得快。我们也不懒，它刚长出来，我们就来采摘啦。

到了摘毛香的日子，一出门，总会碰到同行的人。要不挎着小箩，要不带一只方便袋，亦或带着草帽，大家都去摘毛香。顺便，还能采到兰草花带回来，或摘到野果吃。除了摘来自家做粑吃，也有妇女专门摘了拿到街上去卖。城关人家买去，一样做毛香粑吃。

毛香摘回来，需要清理。把连带着的碎草烂叶清除掉，再清洗干净，备用。

毛香粑生坯

接下来的工作，该妈妈上场了。舂粉，筛粉。老屋有一间公共的碓房，木架，石碓。常常是你家舂好粉，我家接着来。这样，就不用清洗石碓了。把籼米掺少量的糯米，浸泡后，沥水，拿到碓房，倒进石臼。我踩碓，妈妈拨。待米舂细碎，就可以开始筛粉了。筛粉的工具，形如满月，底下一层网，我们叫筛箩。米粉舂好后，把毛香也舂成碎泥。

米粉、毛香，主要原料准备好了，辅助事项也随之准备。那就是剪箬叶，备柴禾。我家屋后檐坝上就有箬叶，很容易，拿一把剪刀就行，拣宽且长的叶子剪。剪回来，清洗干净，铺在蒸笼里。如果包馅，还得准备馅料。馅料常是粉丝、葱、肉做成，鲜香味。

准备就序，开始和面，做坯。将毛香泥、米粉，按适当比例，加适量水和在一起，反复搓揉成面团。再分揪成小剂，搓圆后捏平展，包馅，包好后，做成饼形，毛香粑的生坯就完成了。

一一放进垫了箬叶的蒸笼里，开始点火蒸。热气上来后，差不多就熟了。毛香粑的香味也随着热气飘进胃腔，惹人口水。

掀开锅盖，蒸熟的毛香粑，淡绿色，带着光泽。也顾不得烫，早拿一个咬在嘴里了。

毛香粑的好吃，在于毛香特有的香软糯滑。加上馅的咸鲜香，个中滋味，叫你欲罢不能。我始知道，口欲满足确能带给人一种愉悦和幸福感。

毛香粑可以说是我的家乡的特产。毛香，山中野生，米也是自家种的，整个纯手工绿色。

它又是一种应时食物。现在有大棚等技术，返季节自然食品。实际上，应时食物才具有真正的滋味和营养，应时而食，吃的心情也不同。

毛香粑的好吃，也在于对老屋岁月的怀念。以前，春来家家都做毛香粑，譬如重阳打糍粑，现在，很不一样了。大概都忙于赚钱，嫌自家做麻烦，想吃就去街上买。也由于长大后，很少在家，吃的机会也大大减少。

随着妈妈年纪大了，大家又没有心情做，那些年，即便在家，也很少吃到。如果这一年在这个时节，没有吃到毛香粑，总会有一种缺失，好在大姐送来她家做的毛香粑，且弥补了这种缺憾。

可是，总不能指望别人送来吃，即使是姐姐，对吧，因此，后来愈是少吃了，乃至吃不到了。

刚出锅

再后来搬离了老屋，老屋人去楼空，继而倒塌。2019年，我曾去看老屋，殊不知，连老屋的影子都没有了。想当年住了那么多人家的地方，已化为一片荒土，就连当初自己睡觉房间的位置也辨别不出。那个公共的碓房也像化作了一缕青烟，无从寻觅，再也没有人来这里舂粉了。大家关起门楼，过各自的日子，再也不像过去那么亲近了，也无邻居送毛香粑来吃了。毛香粑的岁月，远去了。

毛香粑代表着老屋的岁月，牵系着故乡的滋味。毛香粑于我，就好比“阿嫲叫”于惠州的朋友一样。

但是，“阿嫲叫”做起来很容易，一年四季都可以做，随时都能吃到。而家乡的毛香粑，只是毛香生长季节，三四月份，清明前后一段时间内才有，才吃得到。何况，毛香粑做起来确实比较麻烦。因此上，想吃一口毛香粑，真没那么容易。更别说，远在他乡，连毛香都没有，上哪里吃毛香粑呢。到这时才发现，很多事物，在不知不觉中都变了。原来举手之劳容易得到的，如今竟成了遥远的怀念。

现在，不单是毛香粑，很多东西都随着时间而失去，再也找不回来了。

啊！说来叫人泫然。

水菊 毛香 毛香粑 舂粉的石碓 筛箩、“烧箕” 原来的老屋位置 老屋后的竹林和箬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