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赶集
麦收结尾,芹菜上市。
满园绿油油的芹菜,清香四溢,长势喜人。趁其清脆鲜嫩,摆上餐桌,成为当地人不可或缺的一种美味。一旦花薹长出就变老了,那时口感不好,而且发柴有筋,所以芹菜必须要在一定的时间内剜收。
麦子还在大场晾晒,人们便转向菜园。
他们把自家的芹菜从菜地里剜出来,再运送到菜园附近一排整齐的房屋的阴凉处。一堆堆带着泥土的芹菜像出摊似的放排一溜,一家紧挨一家。人们一边闲聊,一边把芹菜的黄叶摘掉,捋齐,按照一定的分量捆成把,然后整整齐齐地摞在墙边,那乳白色的根,碧绿的叶子,纤长的菜茎,真是越看越喜人。
我家的菜园正好离大路不远,搬运比较方便。二姐在菜畦里剜,我往阴影处抱,母亲坐在一块石头上捆把,大家各尽其职。
一般剜一畦就行,剜多了担心一次卖不完。捋好捆完,用板车拉回家,放在阴影处用打湿的草衫子盖上,第二天一大早赶集。
我不认识称,一根秤杆上密密麻麻的银星,分不清几斤几两,所以,我最担心父亲让我去卖菜。
以往赶集都是二姐和父亲去,无论是卖白菜还是卖芹菜,反正所有赶集卖菜的活,我都不参与。可有一天,父亲却让我和二姐去十多公里的乡镇赶集,也许是父亲故意锻炼我,也许是他真的有事。好像我越退怯的事,越跑不掉似的。
“我不认识称,怎么办?”
“我教你。”二姐自告奋勇。
我不高兴地斜愣她一眼。
“唉!即使不学,明天也跑不了。这趟集你是去定了!”她嬉皮笑脸地说道。
我赌气从用高粱秸编织的篱笆帐子的麻绳上取下称,拿到二姐身边,没好气地向她请教。哪是一斤,哪是一两,最后面的是多少斤,万一有人一下子都买去了呢?
“净想好事!你记住怎么称称,怎么算账就行了。”
“我要拿着一个本子,一支笔,因为我的口算能力才差了。”
“咱爹从没上过学,他算得就是快。你竟然说自己不会算账,还拿着本子,笔,你见过有几个卖菜的拿着纸笔的?真丢人!”
“唉!没办法,谁让咱笨呢。我可给你说好了,我第一次卖菜,你一定不要离开我,你帮我算账,我只管称称。要不然一紧张,我一定会算错,甚至还会称错,到那时你不要骂我哈。”
凌晨两点,我正在睡梦中,好像还没有来得及做梦就被父亲叫醒了,我顿时产生了一种上学去的错觉。等我清醒过来,又闭上了眼睛。
二姐摸索着起床了,她看我没有动静,用脚蹬我一下:“快起,去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
我洗漱完,喝了一口水,吃了一块干巴煎饼。父亲给我们绑好了车子,等二姐收拾好了,我们就推着自行车走出家门。
这时,一轮明亮的月亮静静的悬挂在深邃的夜空,四面静悄悄的,远处的山恋黝黑一片,近处的村庄一片沉寂,世间万物沉睡在朦胧的月色中。
一条苍白的大路上,两辆自行车并排而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由于害怕,我不敢说话,只担心会惊醒什么可怕的东西。但又不时地向左右瞄一眼,只盼着听到鸡叫和狗吠声。
二姐也不吭声,也许她还没有完全苏醒,也许懒得动嘴。
我们刚上了邻村的公路,就听到响亮的公鸡报晓声,那一声“嘎嘎给”,瞬间划破夜空。随后,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我的心情也顿时轻松下来,因为曾听人说,雄鸡打鸣能吓跑游荡的鬼魂,所以,鸡鸣壮胆,也就很自然了。
在快接近乡镇时,路上竟然铺满了新收割的麦子,而且铺得很厚,根本就蹬不动车子。我和二姐只好下来推着沉重的自行车前行,看到麦秸薄的地方再骑上去。谁知刚骑了没多远,我猛然骑到一个没有取捆的麦秸个子上,自行车轱辘旋即向路边的深沟冲去。我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大脑一片空白……
说时迟,那时快,二姐猛然抓住我车子后面的菜筐,平时很磨叽的二姐在危急时刻动作变得麻利迅速。我晃了几晃,停在沟的边缘。前车轱辘的一半已经伸出去了,她硬硬地连我带车子给拉了回去。我吓得手也哆嗦,腿也哆嗦,浑身都哆嗦。正是这一惊,我俩的精神仿佛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看路!骑车子怎么就不会看路呢?吓死我了。”
“谁知道路上还有麦秸个子。这熊人们真是缺德啊,差点,就差一点,如果你反应再慢一点,我就完了。”
“好了,快到集了,慢慢骑吧。”
到了集上,宽阔的路面只有稀稀疏疏几个卖菜的人。在蒙蒙夜色中,有的在自家菜摊旁睡觉,有的在吸烟聊天。我们占了一个绝好位置,把车上的菜卸下来。二姐拿出一张塑料布铺在地上说:“困了再睡一会吧,天还早呢。”
也许是惊吓,也许是第一次赶集,我完全没有了睡意,呆坐在菜筐后面。晨风微凉,天色朦胧。轻微的咳嗽声伴随着烟头忽明忽灭。我趴在曲起的膝盖上,身边的二姐很快发出轻微的鼾声。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渐渐清晰起来,大路两旁悄然摆满了各种菜摊,延伸很远。天色大亮,只等顾客光临。
赶集的人们,提着篮子,这边看看那边瞧瞧,磨叽半晌才停下脚步,为自己选定的菜讨价还价。
看着每一个经过我们菜摊的人,我总是用急切的目光盯着对方的举动,盼望他们能询问一下菜的价格,哪怕是不买呢,这也能练练我的胆量和口才啊!
等待,心急如焚的等待!
终于有人让我因激动而双手颤抖地拿起秤杆,终于用一把菜换回两张皱褶的毛票。我高兴得不知所以,发光的眼睛继续左右张望。
二姐不时地询问着过往的赶集人:“买芹菜吗?”
对方或者摇摇头,或者面无表情默默地走过去。
也许是人们还在忙麦子,买菜的人很少。不到九点半,集市上的人就已经寥寥无几的了。
有人失落地收拾菜筐准备回家,菜卖完的则兴致勃勃地去两边的小店购物,用口袋还没有捂热的钱换回自家需要的日用品。
我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们,寻思着他们用什么办法把菜买完的。再看看自己的菜,还有半框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今天的菜太迟了,我们遛乡去。”
“遛乡?”听二姐如是说,我惊讶得不亚于让我赶集卖菜。
“还剩这么多,不遛乡怎么办?咱回家路过三个村子,咱就从这三个村的街里过,一边走一边卖,也许能卖完。”
我知道我就是一万个不同意也没有用,只好撅着嘴跟在二姐身后离开了空荡荡的集市,向第一个村子走去。
来到村子的中心街道,二姐下了车子,她一边走一边喊。
“卖芹菜了,又鲜又嫩的芹菜快来买呀,谁要芹菜不?”
二姐响亮的声音,我觉得又刺耳又好笑。她喊着喊着,猛然想起我的存在,回头对我说:“你怎么不喊?”
“我喊不出口。”其实,我一直模仿二姐的叫卖声在内心喊着,但就是喊不出口,只在心里咋呼而已。
“喊不出来也得喊呀,你不喊谁知道你卖菜啊?”
二姐正教训着我,一个女人从对面一个大门里走了出来。
“多少钱一斤?”
“一毛六。”
“一毛五。”
姐姐话音还没有落,我赶紧接着说道。
那个女人向我走来。我急忙拿出一把称了称,二斤三两。我装模作样地计算着,最后说:“三毛吧。”
二姐听后瞪着我说:“你怎么算的,二斤三两应该是三毛四。”
“你这个人多管闲事不?人家说了三毛钱,你参合什么?我又没有买你的,真是的。”
“她是我姐,我不会算账。既然我说了三毛,还是要你三毛。”
那女人走后,二姐凶巴巴地看着我责问道:“是不是在集上,你也只收整数?是不是也卖的一毛五?”
“……昂,不全是。有时……”
“有时个屁。熊妮子,还不知道你卖跑多少呢,真是憨死了。你不要跟在我后面,我不想看到你,你去另一条街卖去。”二姐真的生气了。她说完,骑上车子跑了,我傻傻地看着她的背影,响亮的叫卖声从她身后飘来。
我被她狠狠的训斥一顿后,面红耳赤地推着车子,怯生生的远远地跟在她后面。
谁知她骑了一段路后回头一看,我仍然像跟屁虫似的跟着她,她调转车子气呼呼地走到我跟前。
“不要跟着我,去另一条街,两个人在一起怎么卖?快去!”她几乎是在狂吼,说完骑上车又跑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泪汪汪地看着她的背影,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缓慢地挪动着脚步。看到她走远了,急忙又追上去。
由于她极力想甩掉我,所以一边叫卖,一边骑着车子跑。
想买菜的人家,听到喊声走出家门看到的正好是我。就这样,一条街下来我卖了三四把。她却一把也没有卖掉。
第二个村子亦然。反正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反正我铁定不喊,这下二姐真的气坏了,当来到第三个村子时,一转眼她不见了。
我左右找不到她,好吧,即然你躲着我,我不跟着你了,我回家,于是我直奔家而去。
当二姐回到家时,我已经吃完饭了。
告状,那是难免的。挨嚷,那是一定的。
母亲不高兴地说:“跟你爹一样,买卖从不会讲价,人家说多少就是多少,穷大方。同样多的菜,要比人家少卖一两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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