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成街与万朔路发生一起车祸,一女子被撞飞,掉落到地面,血肉模糊。
因为是偏远地段,事故发生后,尽管司机及时报警,等救护车赶到,也无济于事。
康南耷拉着脑袋,在火葬场办手续,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几次险些跌倒。
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推进去,变成一缕青烟,进而装在一个小木盒里,不过两小时。
活生生一个人变成一把被风吹走的骨灰,也不过两天。
这里只见阴风,混混沌沌,不见天日,不见大地。一个孤零零的,瘦削的鬼魅,茫然无措,躲避着鬼差沿着斑驳的墙壁走着。
她在冥界游荡,路经黄泉路,举目四望,向上看,看不到日月星辰,向下看,看不到土地尘埃,向前看,看不到阳关大道,向后看,看不到亲朋四邻。
虚无缥缈间,看到前方有一座城门,写有“酆都城”三个金漆大字的黑匾,挂在城中央,旁侧写着一副对联:
人与鬼,鬼与人,人鬼殊途;
阴与阳,阳与阴,阴阳永隔。
进了城门,她听到诸多鬼魅,嘶声力竭、嚎啕大哭、呼唤亲人;也有的只是沉默无言远眺故乡。
这不是她要来的地方,女人逃也似地往回跑,翻过金鸡山和恶狗岭,不远处有一个大红色的四合院,像是很古老的建筑,门前有一影壁,其上画着牛鬼蛇神,宅门入口处,两侧画有瑞兽的抱鼓石,向上看,飞檐弯弯,有一只硕大的鹏鸟,单足而立,黄色的眼珠凝望远方。
她近前一看,院子全是用红纸围合而成,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甚至摇摇欲坠。
大门敞开,正中央的屋子里,有一个老者,他的身体弯成了弓形,胡须是白的,脸皮皱得像一只老苹果,穿着一件极黑的裹头风衣,和这阴间快要融为一体。
女人站在门口,期期艾艾,双手绞动着血红的衣襟。
老者头也没抬,径自说道:我在此处千年有余,鲜有善鬼恶灵前来叨扰,你能寻到此处,也是造化,想必是有惑未解。
冷风搅动浓雾,她却再也看不清老者面目,在这片黑色的世界里,只看到一缕白须在空中摇荡,那声音像是从腹腔发出。
女人初以为老者是阴间管事,言辞咄咄:为何好人没有好报,一生不得平安,嫁人前,我听从父母勤劳学习,终得一份体面工作,婚后,孝顺公婆,体恤丈夫,照料孩子,从未有过半点越矩和害人之心。你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残害生灵。
老者不说一句话,脸色却变了,唇边露出烦躁的一道皱纹,好像在微笑:何为好人,何为坏人,都是相对的,好人会助纣为虐,坏人也会做上德之事。
你以为自己不该早亡,开始怀疑圣天法则,你可知世间,每天会有多少英年冤魂来这混沌地府?
老者颤颤巍巍走了两步,转动手里的铜壶,旋而坐下,宽大的衣摆落在地上:世间生灵,过度饮酒、过度熬夜、过度劳累、不遵守交通秩序、有病不察,循序渐进,要尔性命。
女人如泣如诉:我自己并无过错,甚至还有一幼女要照料,为何天法不公,招我此处。
老者道:你将车子停在施工区域,没看到前面写着施工路段,禁止车辆入内,你偏要行至此处,横遭此祸,怨不得别人。
女人还想申辩,老者道:也罢,观你红尘未了,助你此去人间,遇到一善一恶,希望善念战胜恶念,你才得知好人会有好报,坏人也终会自食恶果!
妈妈死后化身一条固执的鱼
女人死后12小时后,脱离元神。
狂风冲开雾障,在身后叠起一层层乌云,她的灵魂飘起来,看到泪水涟涟的女儿,看到悲痛不已的母亲,看到影影绰绰的老公,一滴眼泪滴在空中,像一团水墨画中的白雾,即掉即化,不知影踪。
母亲哭的死去活来,三岁的女儿轻轻拍着姥姥的后背,她还不明白妈妈的离去意味着永远消失。
大人都说妈妈去天堂了,她不知道天堂的路有多远,她问姥姥,可以带她去找妈妈吗?姥姥搂着她,抖动着肩膀,哭得不能自已。
这几日,康南颓废至极,软软地仰躺在沙发上,捏着前额的“川”字。女人上前抚摸,男人闭着眼眸轻微抖动了一下,感觉一股阴风从头顶穿过,他打了一个激灵。
康南低头看手机,好像是在等待某人回复。
卧室的的婚纱照,突然掉下来惊了孩子,康南急匆匆地跑出来安抚女儿。
此时,手机泛着蓝光,女人颤抖着打开微信聊天信息,像是遭到了重击。
她生前根本没想到男人心心念着另外一个女人,即使夫妻感情平淡如水,当初她嫁给他,图的就是这个男人忠厚老实。
她回过头看到女儿搂着爸爸,嘴里呓语的全是妈妈,她想撕开男人,抱抱女儿。
康南觉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刺进他的心,他哆嗦了一下,头抵在女儿怀里,双手骨节泛白。
螺旋状的悲痛似是要冲破天际。
老者闪在她面前:小鬼使不得,使不得,人间有人间的法则,阴间有阴间的规矩,你想破坏规则,就要承受灰飞烟灭的下场。
女人怔怔:我连命都没了,还在乎一缕冤魂。
老者道:人立于世,所经历的事情都经不起推敲,一推敲,哪一件不藏着委屈,难道每一局都要扳回来?你若活得久一点,就会知道后来的生活会比现在更残忍,这也能慢慢练就人类强大的存储能力和净化能力,人比你想象中更残忍也更坚韧。
女人没想到,在她生前的一段日子里,男人回到家总是言语淡淡,落落寡欢,她以为是工作压力太大。
经她这几日跟踪才知道,他曾经深爱的女人如今得了肺癌,可是她家里没有什么钱财让她看病,弥留之际,想要再看看曾经深爱之人。
康南亲眼看到初恋女友,因为化疗没了头发,吐到痉挛,经常昏迷,即使醒来,也是微笑着说此生足矣。
初恋女友清醒的时候,诉说着他们曾经的过往甜蜜,从牵手接吻到脱衣上床,她讲的丝丝入扣,他听得疼惜颤栗。
他、初恋女友,以及她的哥哥,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初恋女友查出有肺部癌变,不想拖累了男人,提出分手。
切除一叶肺之后,病情得到控制,她以为会好点,随着淋巴循环,血液循环等途径,开始向淋巴结和脑部骨骼等部位转移,可是她留恋男人,留恋世间。
男人一想到初恋女友曾经为了他有个光明的未来,一个人背负这么大苦楚,感觉像滚烫的开水掠过他的皮肤,疼的他发狂,他们之间有浓厚的爱,像一棵树,盘根错节。
他想方设法借钱,也无法凑够钱数。
最后他想到妻子有一笔丰厚的保险金,如果她意外身亡,这笔钱就能到手。
他和女人的哥哥商定之后,布署了详细的计划。
康南一家人经常在周末,会带孩子出去放风,这次他建议到郊区的农家乐去采摘果蔬。
很快到了周末,途径农家乐的地方正在大规模修路,路面坑坑洼洼,还有运送沙石的大货车来来往往。
男人开车,从后视镜看到后座上,女人和孩子温馨的对话,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这时贺刚给他打电话,问他到哪儿了,他哆嗦着挂了电话,心里像下了某种坚硬的决定。
温棚里太热,他感觉上不来气,在外面抽烟。
女人和孩子手拉着手,提着菜篮,里面装满了草莓、小番茄和香瓜,太阳照在母女身上,金色的阳光映着飞舞的微尘,柔和的光辉渲染着大地。
康南说在来的路上,中途下车方便的时候,家门钥匙丢了,他让女人开车去寻,女人说回家找开锁的,就算现在过去未必能找到。
男人说让孩子等着,他们一起过去,就在前面不远,不到十分钟,他记得很清楚,就掉在那里。
到了运送沙石的坑洼大路上,康南下车去找钥匙,把女人独自留在车里,一辆大卡车汹涌而来,而卡车司机就是贺刚。
妈妈死后化身一条固执的鱼
太阳已经落山,但长凳上还留有余温。
小叶子甩着两条腿,她在等妈妈,妈妈把她托付给一起来的邻居阿姨,还叮嘱她不能乱跑,直到她回来。
小叶子望着天上洁白的云朵,她说像一簇棉花糖,又低着脑袋望向,开着粉色小花朵的柳槐,她说像鱼姬公主的泡泡裙。孩子在黄昏的余光里,自言自语。
女人就像走楼梯,越往前,真相越明晰,原来男人害她身亡,是为了骗取保险费,她仰天长啸,流出两道血泪,伸出利爪想要勾了他的命。
老者再度苦劝:天道自有轮回,害人只能加深你的罪孽。他不是大恶之人,如果非要害他,这是逆天而为,也不一定能如愿。
她的声音在空旷中传响:他害我至此,怎么不算大恶之人。
她害了你,是为了救那个女人,你看,好坏都是相对的,他的初衷是为了救人而害人。
那他为何不跟我商量,一起筹钱为那女人看病呢?
你会让你的丈夫为了另外一个女人,使得你们全家举债过日?
女人转头低吼:罔顾他人性命,难道还不算违背天规?
老者一声叹息:一切都是命数。你虽已知道真相,也无权复仇,他自然会受到人间法度的制裁。
孩子一直等不到妈妈回家,她哭,她闹,她要妈妈,男人只好带她去动物园,去看她喜欢的狮子老虎,当她见到一只小猴子在妈妈怀里拱来拱去,她放声大哭:小猴子都有妈妈,我为什么没有,你还我的妈妈,她捶打着爸爸得胸口,哭累了,蜷缩在爸爸得怀里,轻得像一个布娃娃。
初恋女友的癌病,三次复发、三次肺部真菌感染、四次穿刺,每次都是鬼门关走一圈。
即使得到百万钱财,也没有救回她的命,在一个深秋的早晨,宣告病人医治无效死亡。
妻子的惨死,初恋女友的病死,使得男人悲痛欲绝,连日来,惶惶抖抖,精神即将奔溃。
他去自首,将谋害妻子的行径供认不讳,男人被判死刑。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渡无缘之人。
老者道:善因种善果,你的尘缘已了,可以再轮回为人。
女子戚戚然:我女儿最喜爱小鱼,请求师傅让我化为一条锦鲤,出现在我母亲和女儿经过的地方,点化她们带我回家,陪伴女儿身边。
六道轮回处,金银桥的六个圆道发出各色光芒,女人自行走到畜生道,转世最为下等的鱼鳖虾群。
执念即苦海,纠缠生轮回。
妈妈死后化身一条固执的鱼
小叶子和姥姥相依为命,有一次她们奶孙去早市买菜,一个老大爷推着一个三轮车,车上放着许多花草,旁边有一个很大的正方形透明水缸,里面好几只红色金鱼摆动尾巴,游来游去,其中一只巴巴地盯着孩子看,她央求奶奶,买了几只小鱼回家养。
小叶子每天从幼儿园回来,那只鱼儿在鱼缸里上蹿下跳,她会把一天遇到的事都讲给它听。
她给它起名叫瑾。
这一年小孩五岁。金鱼陪伴了她两年,在一个明亮的下午死去。姥姥说鱼死后会化作其它生灵陪伴她。
小叶子没有哭,她知道哭闹是小孩子的事,但与她无关。
二十年后,她的男朋友叫瑾,小她五岁,爱她如命。
浮屠塔,七千层,谁也不知今生是何生。
人生在世,很短暂,拼搏、奋斗、劳碌、争夺是一个人一生的轨迹。
恨会反噬,爱有轮回。
因恨生恨,恨会绵延不绝;
因爱生爱,爱会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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