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微
卑微是卑微者的遮羞布——题记
老高睁开眼，不用看表，准六点。
他蹑手蹑脚地起了床，洗漱完毕，做好早餐，就去叫儿子起床，刚推开门，儿子就一跃而起。
臭小子！不知轻重。老高心里嗔怪道。
接着，老高轻轻地把女儿拍醒。女儿揉了揉眼，愣怔了好一会，慢慢起床穿衣服。
闺女斯文，心细。老高甜甜地想。
孩子们上学去了，接下来该干什么了？老高坐下来，捋一捋。按照平常，根本就不需要想，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已习惯成自然。但今天他有件顶重要的事去办。
妻子喊他。妻子中风好几年了，腿脚活动不便。他过去服侍妻子上厕所、洗漱，然后端了早餐给她。
妻子边吃边问：“材料都准备齐了吧？”
“都弄好了，待会儿就去。”
“这次应该没问题了吧？”妻子望着他，试探着问。
“没问题，你就放心吧。”
“好好好，你办事我放心！”妻子今天心情不错。
老高收拾妥了，照例嘱咐她几句，就走出家门。
老高回头看了看他们住的房子，斑驳的墙壁上渗透着陈年的青苔，大大小小的裂缝象一条条皱纹，不规则地四处延伸开去。
不远处垃圾桶旁边几只老鼠正在觅食，墙角一只猫咪还在打盹。
老高的车停在区民政局办公楼前。刚上班，办事的人不多。来到办公室，老高满脸堆笑，把材料交过去，又忙不迭地递上支烟。
戴眼镜的工作人员对老高已经很熟悉了，随意翻了一下材料说：“老高啊，我们对你的家庭情况呢，已经作了充分的了解，前几天呢，也派人去你家看过了，按理说吧，这个低保是可以拿的。但是呢……”
老高一直不停地点头，听到此处，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有人呢举报，说你家有私家车。这个情况呢，你可没有如实上报啊！”眼镜抬头看了看他。
“哦，这车不是我买的，是……是我兄弟给我跑滴滴用的。不是下岗了嘛……找不到工作，一家子就……就靠这个挣点生活费。”老高急忙解释道。
“这个嘛，按文件规定啊，有私家车的呢，是不能享受低保的。况且有人举报了，我们呢就得慎重对待。我们可不能出差错，要对广大群众负责啊！”眼镜的语气严肃起来。
老高一下就急了，可越急越磕巴，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直憋得脸红脖子粗。
“老高啊，你别急嘛。就我个人来说，啊，也很想帮你，可文件是规定死了的，这个呢我们也没办法。我们不能违背政策，你说对吧？”眼镜一边吹着热茶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
老高眼前闪过妻子期盼的眼神，胸口象被巨石撞了一下，突然闷痛起来。
“老高啊，你脸色不太好，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我呢还有个会要开，啊，时间到了，我先过去了啊。哦！这个材料呢你还是带回去吧，放在这里呢也没得用。”眼镜起身，攥着本子走出办公室。
老高勉强上了车，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胸口也就不痛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个时候可千万千万不能倒下。
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间一阵莫名的悲凉从心底涌起，难以自已，索性伏在方向盘上，双肩耸动，无声地啜泣起来。
突然听到有人喊：“老高！老高！”
他一抬头看到老蔡往这边走过来。马上挤出笑容：“嘿，蔡哥！干嘛呢你这是？”
“还不是为低保的事嘛。”老蔡递过一支华子。
“怎么样？办好了吗？”
“妥了，妥妥的。你的呢？”老蔡深吸一口烟，丝毫不掩饰他那嘚瑟劲儿。
“我……我还在准备材料，过阵子来办。今天过来打听打听。”老高说：“听说家里有车都办不了，你不是也有车吗？”
“嘘——，你小点声小点声，也不看看这是在哪儿。”老蔡神秘兮兮地：“活人还会给尿憋死？不说了，我要出车去了。哪天得空咱哥俩喝几杯，我给你敲打敲打。”
老高心里顿时豁然开朗了。
02 小
弱小是弱小者的挡箭牌——题记
大成今天破天荒地没有早起，日上三竿了，他还蒙头大睡。
以往这个时候他们在店子里都做了好几圈生意了。
老婆早早地就送闺女上了幼儿园，回家做好了早餐喊他来吃，可喊了几声都没有反应。
老婆心念一紧，赶快跑进卧室，一看到大成的样子，她心都碎了。
此时的大成仰面躺在床上，满脸泪水，双眼呆呆地盯着天花板。自打他们认识以来，就从未看到大成哭过，老婆一下子就慌了神：“你……你怎么了老公？”
大成扭过头去，抹了一下脸，不好意思地连声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有点难受。”
“是为店子的事吗？实在不行咱就不开了呗！”昨天例行卫生检查，他们的饭店被查封了。
“都怪我不会处事，唉！我真TM窝囊！”大成狠狠地往自己胸口捶了一拳头。
昨天卫生检查时，工作人员偶然之间发现后厨外面的下水道有只老鼠蹿过，便提出要他们整改。
大成梗着脖子辩解说：“大街上不可能没有老鼠，那也只是在外面又没有进到厨房来，再说我们的食材存放在冰柜里，餐具也放在消毒柜里，哪里需要整改了？”
那小伙子明显被惹恼了，说话就冲了起来：“你不要强词夺理，我们例行公事，是对老百姓的生命健康负责，你必须配合，你这里必须限期整改，未整改好之前不得营业！”……
“唉！我当时给你使眼色，你却当作没看到。要是我们说几句软话，多少表示一下，事情肯定也就过去了，也不至于弄成这样。得亏你还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说起这个，老婆不免有些怨气。
看到大成自责的样子，她转而又安慰道：“也不是完全怪你，你本来就是不服软的性格，那个人说话又太冲。你现在也不必全恼自己，事情既然到了这种地步，就想想办法看怎么解决吧，活人还会给尿憋死了去？”
大成心里认可老婆的话，嘴上却犟道：“我就是看不得他那盛气凌人的样子，不讲道理，要封由他封去……”
这时，大成的手机响了。
“哎哎，老高啊……嗯，是的，今天没开门，不是被查封了嘛！嗯，卫生检查。哪有什么严重啊，找茬子呗。使钱啊？我就不吃这一套，他爱封不封……哦，给嫂子买馄饨啊，那只好到别处去了，不好意思啊哥，嗯，嗯，好的，拜拜拜拜。”
挂了电话，大成坐起身，沉吟片刻，又拨通另一个电话：“喂，哥，我大成啊，我有件事想请您帮个忙……”
老婆在旁边一听，心里就有了着落。
03 说
任何人都不能剥夺你说话的权利——题记
这天，老高喊老蔡喝酒，就在大成的饭店里。
“老高啊，这低保搞定了，你负担也就轻了许多吧。”老蔡是个大嗓门：“听哥的没错吧，现在办事，没这个可不行——”边说边用手比划了一下。
老高心领神会，微微一笑说：“多亏蔡哥敲打得及时啊！拿到了低保，我就更有底气把两个孩子送上大学了。我家那小子啊，前段时间还口口声声跟我说，说他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
“他挂念你负担重压力大啊！是个好娃儿，孝顺，懂事。”老蔡夸道。
“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谁叫他没个好爹妈？”老高眼睛湿了：“其实那小子做梦都想读大学，偏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他学习成绩好，就得好好培养，你可千万不能耽误了他的前程。”
“不能，放心吧蔡哥，我就算拼了老命也要供他上大学。”老高端起酒杯：“蔡哥，这次多亏您帮忙，我敬你——”
哥俩就饮了一杯。
大成给临桌的客人上好了菜，回头问道：“两位哥哥在说什么呢，说得这么投机？”
蔡哥看大成忙完了，便要他过来喝酒。几杯下肚，话就渐渐多了起来，他们把办低保的经历前前后后说给大成听。
末了，老蔡又用手比划着说：“讲到底，还是这个管用！”
大成深有感触，说：“可不是嘛，就拿我这个饭馆来说，前段时间检查说要整改要查封，后来还不是靠这个搞定了吗？”
接着把自己怎么个找熟人，怎么个请吃饭，怎么个意思意思……通通的也说了一遍。他们趁着酒兴，说的说得唾沫横飞，听的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听得有人问：“你们说的是真的吗？怕是跟你炒菜一样，添了油加了醋吧！那可就不能乱说了哦！”
原来是邻桌的客人，把他们的话都听到了耳朵里。
大成梗着脖子说：“我说的千真万确，没有半点夸大，你老兄要是不信啊，我都可以喊他来三头对六面。”
那客人微微一笑：“现在查的这么严，他们也敢？”
老蔡接过话茬说：“你老兄说的是那些老虎苍蝇，现在查的紧自然不敢乱来，我们碰到的连苍蝇都算不上，谁管他们哦！”
那客人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照你们看来，这种连苍蝇都算不上的人更可恶咯！”
“那……那可不是吗？我们这种平头百姓，顶天了也是跟他们打交道，难道还能，还能跟市……市长说事去？呵呵，你老兄见世面的人怕是可以，我……我们可没这个权利！”大成虽然开饭店常陪客人喝上几杯，但酒量愣是没长进，此时舌头有点大了，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也不是这么讲的，每个人都有他说话的权利，就算是市长也不能剥夺这个权利嘛。”客人说完，就结账走了。
三人接着喝，只喝得个酣畅淋漓。
过了几天，老高正在跑车送客，老蔡打电话过来：“老弟老弟，你快看快看，市电视台，哦，你还在出车啊，那我跟你说，我们新来的市长，蒲市长，就是上次在大成店里吃饭的那位……他提起了我们的事，说要整改政府基层部门的工作作风，要……”
老高打断了他的话：“蔡哥啊，我正在开车呢！噢，对了，上次借你的钱可还得缓一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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