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烟计划

作者: 舌笔先生 | 来源:发表于2017-04-11 10:51 被阅读158次

    我是厨子,是戏子、是痞子,

    是国王,是裁缝,是士兵;

    我究竟是谁,到底在哪,

    这重要吗?

    你只需知道:

    一我负责情报;

    二我是个烟鬼。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国民党开始对潜伏在地下的共产情报员进行大肆地搜索绞杀。

    上海。连绵的阴雨笼罩着这片风起云涌的土地。

    国民党警备司令部的食堂里,大家正在热火朝天地吃饭。一队人着整齐的毛料西装,白衬衣,鸭舌帽,迅捷地沿着食堂侧门,齐刷刷地跑进来。为了不惊动众人,他们显然刻意放轻了脚步,但手中漆黑的勃朗宁却掩藏不住杀气与威慑。

    特勤处又开始行动了。


    一队人不动声色地上了二楼,停在左手边第二间雅间门口。左右分列,楼下留了一人,持枪站在出口处把守。

    “大家吃饭吃饭,没事。”众人停下手中的碗筷,循着声音望去。

    曾处长斜斜地叼着一支烟,披着风衣,系带的皮鞋擦得锃亮。他扫视一圈,赶忙陪个笑脸,缓声说道:“没事没事,大家吃饭、吃饭。”

    曾处长径直走向二楼雅间,软皮鞋跟与古旧的楼梯之间摩擦碰撞,发出沉闷的声音。

    门前,他顿了一下,叹口气。两根手指捏住正在燃烧的烟头,直至熄灭。他低头掸净手指上的烟灰,轻轻地敲两下门。

    “曾处长搞这么大的阵势,还敲什么门啊。”雅间之内传出一个女人尖细讽刺的声音。

    “那我进来了啊,打扰打扰。”

    门吱呀一下被推开了。圆桌之上围坐着四人,两男两女。

    这四人是国民党上海警备司令部情报处的机要人员。梁红,胡丽丽是破译员;程刚是情报处处长;欧阳是总破译师,也是共产党在上海地区的一级联络员,代号“老烟”。

    曾处长笑嘻嘻地走进门口,顺手拿了把椅子坐下,说道:“ 你们知道吗?昨晚破译共军的那份密报,泄露了。司令很生气。”

    “不可能啊,这份密电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你是说我们四个里面有共党。”梁红心直口快,业务却很精通。

    “就是,曾处长,我看您是抓特务抓疯了吧。”胡丽丽用她尖细的嗓音,冷嘲热讽地说道。她舒展着腰肢,故意在曾处长面前拿起筷子晃晃,夹了一口菜,不紧不慢地送进嘴里。

    “不会吧,我说老曾啊。会不会是弄错了。”本就是靠着听话才当上情报处长的程刚嘘声说道。

    老烟没说一句话。他从容地扒下最后一口饭,整齐地放下碗筷,从兜里取出小手绢擦擦嘴。捏起桌角精钢制成的美制烟盒,弹开,取出一根自制的香烟,放进嘴里。

    良久,皱着眉头问道:“我的火柴呢?”

    “你们四人今天就不必回家了,司令有特别安排。”曾处长一招手,屋外候命的一队人持枪进屋。“各位,屈驾跟我走吧。”

    “我不走!谁爱走谁走,凭什么抓人啊。”梁红这颗炮仗被点燃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扭过头去。

    胡丽丽斜着眼看着梁红,也没起身。

    “你看,老曾啊,这里都是老同志了。司令... …不不,肯定是你弄错,让司令误会了。”程刚努力打着圆场。

    “恐怕不是吧。”曾处长狡诈地环视着屋里这性格各异的四个人。“昨晚破译的密报表明共党有特使专程从中央赶来指导重要会议,他乘坐的列车于今日清晨五点到达上海车站。我们早早设好埋伏,将车站重重把守,围得水泄不通,却连个鬼都没见到。”

    “那也可能是我们截获的密报有假啊。”程刚眉毛一高一低,做出十分诧异的表情。

    “不,幸运的是我们早上抓到一个共党特务。这人是个软骨头,嘴让我撬开了。他们昨夜零时许接到情报,特使行动取消。并将会议日期推迟三日。”话间,曾处长用他那鹰一般的双眼不停地扫视眼前的四人:胡丽丽一直在搔首弄姿地摆弄指甲;梁红依旧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程刚老鼠一样的眼睛,猥琐地偷偷观望;老烟平静地抽着自己卷的香烟,时而猛嘬一口烟,吐出一个个又浓又大的烟圈。

    “我跟司令再三确认,昨天的情报只有你们四人知道。”

    “走吧,各位,看样老曾是认定了我们四人中必有一人是共党。只有跟他走,才能洗脱嫌疑。况且也就三天时间吧,三天后便知分晓。”老烟突然开口,语调依旧是不紧不慢。他缓慢地起身,仔细整理了衣领袖口。

    “还是欧总有眼界。不愧是司令十分器重的破译天才啊,关键时候还是起带头作用。”

    “我说欧总,你是替司令挡过枪子的,这谁都知道。司令肯定不会对你怎样啊,我们可不行。反正我不走。”梁红依旧在耍着脾气。

    砰!曾处长迅速拔出手枪,重重地拍在桌上。程刚和胡丽丽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这不是在跟你们商量!”


    5号楼已经被腾空,留出了四个最便于观察的房间。

    一路上,梁红依旧骂骂咧咧,胡丽丽与程刚一言不发。老烟从容地走在最后面,抽着烟。然而此时此刻,最淡然的是老烟,最紧张的也是老烟。特使行动取消的情报就是他连夜送出的。

    老烟在国民党军中已经潜伏了二十多年。凭借天才的破译能力与极好的心理素质迅速获得赏识,荣升为情报处总破译师。三年前司令在外滩遭到杀手暗杀,他毫不犹豫地替司挡下了致命一枪。尽管这次暗杀计划,就是根据他的情报制定的。然而就在暗杀展开之际,他凭借着多年经验迅速作出无比精准的判断:此时杀死司令,他的身份必将暴露无遗。也正是这舍命一举,换来了司令的无比信任。

    老烟这个人酷爱抽烟。但他有个习惯,必定要自己卷制香烟。这不仅仅是个人的兴趣所在,更重要的目的还是为了便于传递情报。将情报写在烟蒂之内。这支烟不抽到根底,留下写有情报的部分。随后将其抛在卫生间固定位置。司令部打扫卫生的张伯(代号杂草)便会按时捡拾烟蒂,从而获取情报。

    昨晚取消特使行动的情报,也是如此传递而出。

    从食堂行往5号楼的路上,老烟使劲保持着镇定。就在这时,他最担心还是发生了。从曾处长口中得知,昨晚在车站被抓的共产党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直属联系人:杂草。

    一向镇定自若的老烟突然感觉心里有些慌乱。因为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不只是如何逃过这次考验,更重要的是情报如何再次送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党在上海地下工作的根基,是长在国民党眼皮底下的毒瘤。一旦他的身份暴露,党的情报工作将受到重大的打击。

    姓曾的心狠手辣,经验丰富,着实不好对付。他故意放出特使推迟三日到达的消息,无疑是为了钓大鱼下的肥饵。因此,每一步都要小心再小心,蛛丝马迹都可能断送自己的性命。

    他抽着烟,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他清楚地明白,如今的情报只能托付给自己的爱人李慧(代号杜鹃)。李慧在警备司令部医院担任主刀医师。二人因为革命结缘,因共产主义的理想结合在一起。同年被派往敌人内部从事重要的情报工作。如今只有想办法将情报送回家,此时他确信,自己的妻子还没有遭到怀疑。

    因为就在刚才,妻子吃完饭正巧从他身边经过。他摇摇手,示意现在不要取得联系。

    老烟理清了思路。将右手插进口袋。掏出时,故意带出一个小纸团。他蹲下来,假装系鞋带。余光里朦胧地看到纸团被特勤处的人迅速捡走。他知道,这次的情形,比以往都要凶险。


    四人被带到安排好的房间。

    梁红静静地坐在床上,半晌没动。突然,她发疯一般抓起枕头,使劲地撕扯。洁白的枕巾被她撕开一个大口子。手撕不动了,便用上牙齿,把棉布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富家小姐出身的梁红,为了学破译吃了这一辈子都不用受的苦。好不容易学成,到头来,却被轻易怀疑是共党。她越想越觉得受不了。

    程刚抱着脑袋坐在沙发上。他不敢相信这一切。共党分子也太大胆了,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这要是换了自己,莫说做不到,这可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胡丽丽梆梆敲响了老烟的门。她倒是满不在乎,只要能跟老烟在一块,就没有一点抱怨。老烟打开门,眼见是胡丽丽,转身平静地回屋。坐在沙发上,划着一根火柴,点起一支自制的香烟。

    “还敢串门啊,不怕把咱俩都抓了审问。老曾的手段可是家喻户晓啊。”

    “切,我才不怕那个熊包。让他抓吧,能跟欧总在一块就不害怕。”

    “死也不怕?”

    胡丽丽娇媚地笑笑,“不怕。”

    老烟抽着烟,打从进门,他便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女人。此时他的心里,已经打好了算盘。

    径直走向电话,拿起话筒。

    手指划过圆形拨盘,电话通了。他清楚地知道这也就意味着电话已经被全方位监听。

    “李慧,是我。加班,暂时回不去,窗台上杜鹃花别忘了收回去,我怕下雨。”

    电话那头,李慧沉默了一会儿。作为一名同志,她知道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但作为一个妻子,她此时的担心胜过了一切。

    半晌,李慧低声说道:“花会记得收。早点回来。”


    曾处长开始行动了。

    四人被通知轮流到办公室进行会谈。

    梁红第一个被叫进办公室。她将高跟鞋踩得尤其响亮,像是借此在表达着她的不满。

    曾处长坐在办公桌对面,手枪就横在桌面上触手可及的位置。

    “你怀疑谁是共党?”

    “就是你姑奶奶我。”

    “你是姑奶奶这我承认,但你不是共党。”

    “那你还叫我来干嘛?”

    “打草惊蛇,你明白吗?”

    “是是是,我是草。那草也打了,我可以走了吧。”

    曾处长眯着眼,“把程刚叫来。”

    程刚小心翼翼地坐下,仔细盯着特务头子的一举一动。

    啪!曾处长拍案而起。“没想到是你啊,程刚。”

    程刚一下子站起来,“哎我说老曾,这话从何说起啊。”

    “你非要逼我上刑!赶紧交代,少受皮肉之苦。”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没的交代啊。”

    “来人,绑去地下室!”屋外应声进来五个人,一字排开,随时待命。

    程刚吓的赶紧躲到一边,嘴里絮叨着:“你可要弄清楚啊,别乱抓人啊。”

    看这程刚惊恐的模样,曾处长喊道:“好了!”

    他赶紧赔个笑脸:“程刚同志别生气,我这是例行公事。”

    程刚满脸愤怒,双手一扒,从门口一字排开的五人中间扒出一条缝。跻身冲出门。

    几步远的路程,胡丽丽十分钟之后才姗姗而来。

    “美女真实架子大。”

    “再大也赶不上曾处长这排场大。”

    “言归正传,你回忆一下昨天情报破译后的具体情况,详细告诉我。你也知道,程刚是个胆小鬼,梁小姐脾气又这么大。也只有你能能好好配合。配合我就是配合蒋委员长的大业。你不想为国家出一份力?”

    “谁说只有我,欧总比我厉害多了。”

    “哎,这女人啊,的确在爱情面前智商就会变负数。不用说也知道,你们四人之中嫌疑最大的就是老欧。”

    “你胡说。欧总是替司令挡过枪子的。”

    “对,但是我总觉得他平时默默无闻,心里容易藏事。而且每次有他参与的重要行动,都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既不会失败,但也没什么收获。”

    “那是你们没能力,凭什么说别人。”

    “算了你回去吧,跟你也说不清什么。不过你总喜欢黏在他房间里,有什么异动一定要告诉我。”

    此时此刻,老烟在自己的房间里,默默卷制着香烟。一支又一支。

    曾处长没有把老烟叫到办公室,而是选择直接去了他的房间。

    门开着。老烟正忙活着手里的活。特制的白纸,裁成一样大小。细碎的亚布力烟叶,用精致的小量器装好。

    曾处长走近老烟,站在背后,不动声色、仔细地看他卷烟。

    “听说共党传递情报的手段极其多变。借助物品更是很常用啊。”

    老烟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头也没抬,“听说是的。”

    “欧总亲手制作的香烟远近闻名,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能抽一根啊。”

    老烟顺手从桌上卷好的几支烟里面拿了一根,递了过去。曾处长并没有接,“我比较喜欢这一根。”说着迅速用手捏住桌上一支有破损的烟。

    老眼看了他一眼,说道:“老曾,这只卷坏了。”

    “没事,我就喜欢这一支。那我告辞了,天快黑了,欧总吃了饭可别出去乱走。”

    老烟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他打开窗户,肉眼能看到的就有两台望远镜盯着自己的房间。而他的房间位置,本来就是最容易监视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情报再不送出去特使行动就要开始了。老烟内心无比焦急,但表面上,他必须比任何人都要平静。

    如今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敌人的眼睛下面。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从他立志成为间谍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有了此时此刻的觉悟。这些年来,他换了无数身份,从事了无数行业,经历了无数次危险,也为组织送出了无数次情报。他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很值,好像有许多牵挂,又好像没什么好牵挂。他意识到,做这一行久了,心都死了。

    半夜,楼道里传来梁红的开始大吵大闹。

    门口守卫被她抓破了脸。曾处长迅速赶来,用枪托直接把她击晕过去。经她这一闹腾,胡丽丽也开始害怕,她在远处看着,呜呜地哭起来。程刚皱着眉头,一言不发。老烟站在楼梯口,点上一根自制的烟卷,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这是下午他与梁红谈过之后必然会出现的结果。

    然而他的算盘还是打错了。他本想趁乱将情报附在梁红身上,嫁祸给她。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近梁红。一迈出房门,5号楼黑暗角落里就有特务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不得不赶紧打消了念头。而且,梁红被击晕之后,并没有像他预想的一样被送往医院。一旦送去医院,还有可能利用她联系上妻子李慧。他的第二手准备也破灭了。

    梁红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明天就是特使行动开始的日子。

    胡丽丽已经频临崩溃,她躺在床上,死尸一般。程刚终日坐在沙发上叹气。他跟老烟借了两根烟,学着抽起来。

    老烟已经十分明确,姓曾的处处针对自己。别人越来越只是跟着陪跑的苦命人而已。

    他将头靠在床板上,不停地抽烟。与此同时,他总是再点燃一根,放在书桌上。任凭火焰慢慢地燃烧,将烟叶烧尽。长长的烟灰留在桌面上。

    他提起笔,写了些什么。又拿起电话,拨通了司令的电话号码。

    “司令,您好。我是欧阳… …”他将这里的情况诉说一番,“对了,司令也觉得装了监听的电话有些别扭吧,都是我不好。”

    “司令您别生气,我会用我的方式洗清怀疑,证明我对党国的忠心。”

    老烟满足得挂了电话。因为刚过不久,他便听到隔壁办公室里曾处长的电话响了。

    “司令,您别生气,装监听不是怀疑您。您听我解释,听我说… …”

    老烟一边听着曾处长苍白的解释,一边整理军装。用下午就准备好的湿布将皮鞋擦得一尘不染,鞋带反复系了三次,才满意。

    晚上10点钟,胡丽丽如约来到欧阳的房间。下午,她便接到邀请:今晚10点到欧阳的房间叙谈。

    胡丽丽轻推开虚掩的门,屋里亮着灯,拉着一半窗帘。欧阳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胡丽丽以为他睡着了,轻轻地喊了几声,又摇了摇欧阳的身体,却没有得到回应。

    曾、程,被胡丽丽的一声尖叫吸引而来。二人急匆匆地冲进门,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

    欧阳仪容端正,笔直地躺在床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军装整整齐齐,皮鞋油光发亮。

    胡丽丽跪在床前,将欧阳紧紧抱在怀里,嚎啕大哭。


    欧阳的尸体被送回家中。

    李慧脸上淌满了眼泪,却没有失去丝毫风度和理智。她平静地接过欧阳的遗物,那是一封信,一个美制烟盒,以及烟盒里面他亲手卷制的几根香烟。

    为忠臣吊唁的人都散去,她将信纸打开。欧阳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慧,见字已阴阳双隔。为表忠诚,我唯有此路。勿怪他人,只怨今生缘浅。无他物,仅留寥寥卷烟留念。人生不似香烟,烟烧尽了,尤有灰;人烧尽了,随尘土。我信你定会懂我。来生再续今世缘。”

    ——愿好   欧阳留字

    李慧的眼泪扑簌扑簌地落在信纸上。她的目光停留在信的最后几句,她懂,当然懂。

    她取了一支烟,点燃,放在桌上。警惕地看着烟慢慢地燃烧,直至烧完。显然是卷烟的时候,有人把一部分烟灰捏得紧实了许多,烧完后,紧实的部分便留下来,组成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特使行动取消。

    第二日,在车站布下天罗地网的国民党特务一无所获。而带头的处长,已经不姓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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