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骁弈站在医院走廊尽头,修长的手指夹着火芯微弱的烟蒂,有风带过,圆头火光明灭扑闪,他缓缓抬手放到嘴边,吸一口闷了好久,才缓缓从舌尖飘出一段白蒙蒙的烟雾。
“沈先生,”何管家站在他身后,想开口劝他少抽点终是忍下没说,“今天的事情调查清楚了,林小姐长跑体测完就出血晕倒了,那晚您见过的男同学和林小姐的好朋友送她来的医院。据林小姐的好朋友说,林小姐她之前就说感觉腹痛......”
“腹痛为什么还要跑。”沈骁弈这声说的极低,何管家一时不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还是在低声言语。何管家便没有出声,静默了会,沈骁弈嗓音暗哑道:“你先回去吧。”
何管家踟蹰了一下:“夫人刚刚来电话了,说打您手机关机。她说这两天天气转凉全身酸痛,又得了感冒,希望您有空去看看她。”
“叫李医生去趟老宅吧。”沈骁弈似是疲惫不堪,他拿夹着烟的手按了按眉心,耐心已经快到极点,语气也隐有不耐。何管家躬身说好,刚要离开,又听沈骁弈说:“跟夫人说我明天去看她。”
何管家迟疑转身,却猛然间发现今夜走廊尽头角落里立着的沈骁弈竟看上去竟仿佛失了颜色,跟着沈骁弈这些年看着他将倾倒的沈氏集团扶起,看着他在商场搅弄风云。再难的时候,他也都是雄姿英发、盛气凌人的,眼里是无视和藐视一切的高傲与矜贵。可是今天的他,仿佛突然拥有了凡人才有的气息,有了悲欢离合的情绪,这样立体的他确是那样的不真切。这不是沈骁弈该有的七情六欲,这不该是。
“沈先生夜寒露重,早些进屋吧。”何管家终是忍不住开口提醒。
沈骁弈再次步入病房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林夜心身上一直疼着,迷迷糊糊地已经睡着了。不知是不是又做了梦,她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发丝凌乱地贴在两颊,显得毫无血色的小脸更加形容憔悴。
“林夜心,你不要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他低声呢喃着,像是说给自己听。
第二天一大早林夜心还未醒来,沈骁弈就已赶去沈家老宅,此刻正和林盈娟在院里用早餐。秋日清晨,天碧云轻,日暖露珠晞,在花草芬芳的院里进餐,也不失为一种岁月静好。
林盈娟早餐向来喜欢煲粥再配些爽口小菜,她腿上搭了一条羊绒薄毯,优雅地吹凉勺里的燕窝鱼蓉粥,看了眼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儿子,她悠悠开口:“昨晚我梦见宁博了。”
沈骁弈手腕微顿,眼皮动都未动,“妈,有话直说。”
林盈娟放下勺子,从椅后抽出一份检查报告递给沈骁弈,“你知道我昨天去医院检查身体遇见谁了吗?”
“谁?”
“林夜心。”
林盈娟说完,细细打量着沈骁弈,仔细着他每一个表情的变化。
“是吗?”沈骁弈面无表情接过检查单,扫眼一看,是一份妇检。
林盈娟转了转腕上的翡翠镯,继续说:“她见了我慌忙跑走了,结果掉下了几份体检报告,我看了一眼这妇检结果,真是惊得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沈骁弈眸光倏地深邃,他看至最后检查结果,手里的瓷勺嗒的一下碰到碗沿发出一声脆响。他将检查单又拿近几分,眼神中的犀利似是要把纸都看穿。半晌,拿着检查单的手缓缓落回桌面,他手指收紧纸张被捏皱扭曲,面上沉如深井,眼底是深井里万年未有涟漪的冰寒。
“当初咱们把林夜心送出国,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自己跑回来的,小小年纪竟然还有了身孕,真是不知检点!”林盈娟满脸的厌弃,眉眼一转又不确定的试探着,“骁弈,她回来你知道吗?”
沈骁弈没有回答,只是腾地起身,捏着检查单的指尖微微发白,“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的儿子她还是了解的,他这样子,一定是知情了。林盈娟愤恨地握紧拳头,她绝对不会让这女人再和她家有丝毫瓜葛。
外面的天突然转阴,王妈带饭进来的时候顺带将病房里的大灯也按开。
不一会儿,病房门被沈骁弈猛地推开,瑟瑟秋风呼呼往里灌,门板撞到后面的墙又来回弹了几下才停住。正在喂林夜心喝鱼汤的王妈吓得手一抖,鱼汤溅洒到床单上。
“先......先生......”王妈慌乱起身,沈骁弈此刻仿佛地狱归来的罗刹,周身戾气,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他滔天的怒意。
沈骁弈快步走进来一把打掉盛着鱼汤的碗,另一只手像拎小鸡仔似的,将林夜心从床上拽了起来。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被白炽灯照得苍白无辜的脸庞,冷静被欺骗点燃,他一字一句:“你是不是早就预谋好了?是不是!”
林夜心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吓得愣在当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沈骁弈心里冷哼,果然他就是被她这装出来的样子给蒙蔽了眼睛。原来那天体检她就知道自己怀孕了,可是她还去长跑,她拿着自己的命和他孩子的命来这样算计他,昨天他竟然有一瞬间的自责和心痛,此时看来简直是可笑至极。
王妈扑上来拉他,“先生您冷静点,林小姐还在输液,您这样会吓坏她的。”
沈骁弈手用力一甩,林夜心像破败的洋娃娃般跌回床上,她慢慢回过神来,用手肘撑起身子怒瞪着他:“你在说什么?!”
沈骁弈将检查单几乎是甩在她脸上,“不要告诉我你看不懂上面的字。”
林夜心用手将已经被沈骁弈捏皱的不成样子的检查单细细抚平,一行行读来,她觉得眼前越来越花,这上面的内容如同晴天霹雳般直击向她。原来那天与何叔去做全身检查就已经检查出她有身孕,难道这是那天撞到林盈娟掉落的检查单之一。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漏了这么重要的一份。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这份检查结果我根本就没有看过。”林夜心跪坐起来,喃喃地重复着,泪水纷纷滑落,她悔恨自己的不小心。
沈骁弈身形不稳,向后退了一步,嗤笑一声:“别装了,别再骗我了!这是从你手上掉下来的,你说你不知道?”
林夜心伸手想去抓他的手,这样的沈骁弈让她不安,可是沈骁弈向后一躲,就像她是会传染的瘟疫般厌弃她的触碰,林夜心手背上输液的针管挣扎间掉了出来,针眼处往外冒着血。
沈骁弈眉眼苍凉,呼啸的秋风打乱他额前的碎发,他像是外面将落未落的黄叶,形影落寞,“林夜心你如果恨我,你正大光明地告诉我!不要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来恶心我。”他字字诛心,额角青筋爆凸,眼神里积蓄着洪水溃坝般的恐怖。
林夜心百口莫辩,泪水迷蒙了双眼,她一直摇头:“我没有,我怎么下得去手,我做不到啊。”
“是啊,你怎么下得去手!但是你可以的,你做到了。”他僵直着身体,挺得像一座雕塑,但却是一座内里被掏空的雕塑,好像风一吹就能将他轻轻吹倒。
林夜心此刻心也痛身上也痛,她忍住劲,怔怔地看着他,委屈的她此刻无从辩解。过了好久,沈骁弈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将冰冷的视线投在她身上,下定决心般,“林夜心,从此以后,你和我,谁也别想好过。”每个字都像是淬了最烈的毒,直穿入林夜心的肺腑。
沈骁弈转过身,背影萧瑟,脚步虚浮,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出病房。窗外一声惊雷,雨点跟着打下来,雨势迅猛急促。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林夜心觉得有寒意一点点包裹侵蚀着她,该是换季变天了吧。
沈骁弈携着极低的气压进了公司,秘书室的秘书们都眼观鼻鼻观心,互相交换着眼神,李雪送了需要签字的文件从沈骁弈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就严肃地提醒了秘书室的各位,“今天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要在太岁头上动土,否则小心你们的饭碗。”作为沈骁弈的首席秘书,李雪的行事风格倒也和他有几分相似。
李雪刚处理了手里的一个case总裁办公室的内线就打了过来,“李秘书进来下。”沈骁弈声音比往常还有低沉几分,简短吩咐道。
李雪锁了电脑就赶紧起身,她手指轻叩了几下门。
“进来。”
“沈总有什么需要?”秘书的职业病之一就是到哪都喜欢拿着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随时记录重要的信息,生怕遗漏。比如现在的李雪,虽然进来的匆忙还是不忘顺手拿纸笔,仿佛只有这样握在手里才觉得安心。
果然每个人安心的基石,都是不一样的。
“让你调查的事怎么样了?”沈骁弈低头审阅需要签字的文件,他阅读速度向来快,等他翻了一页还未等到回答,他抬头看了李雪一眼。
李雪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斟酌片刻硬着头皮说:“和沈总怀疑的一样,当年沈老爷子去世后,沈氏集团股票重组停牌,是蒋家最先放出重组失败的消息。股票暴跌停盘后,蒋家打着扶持的名义,大量吸筹股份,之后又打感情牌在您和蒋小姐订婚的时候将他手里一半的沈氏股份作为礼物送还给您。”沈骁弈的眼睛微微眯起,透着危险的暗光,钢笔尖抵在纸上半晌未动,黑色墨水印开了一片。
“蒋家......”沈骁弈沉吟着,“很好很好,有些事是该好好清算了。蒋霖蔚急着把他宝贝女儿送给我,那我就遂了他的心愿,顺带回他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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