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盛夏，酷热难耐。榆树上平时聒噪的知了此时也静悄悄的。
就在这样静寂的午休时刻，突然，从院子的西墙边爆发出一阵阵刺耳的铁器敲打的声音，“咣啷啷，噼噼啪啪，咣咣咣”，声音此起彼伏，毫无韵律，却接连不断。
看来敲打的人完全沉浸在这样的音乐声里，正乐此不疲呢。
“谁在那里？”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横披着一件褪了色的褐色薄衬衣，走出来，厉声询问。
那老人中等身材，微胖，红黑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让人很难与他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联系起来。已经花白的眉毛很粗，还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俊朗。
肇事者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老人的声音，敲打声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老人只好寻声向西墙走去。
原来是小胖墩，鼻涕虫，还有葛飞，三个臭毛孩子在捣乱，他们不知从哪翻腾出来的旧物，一个旧吕锅盖，一个裂缝了的“火盖”，每人一根搅火杵，正敲得不亦乐乎。
“干啥呢！”
老头大喊了一声，几个小毛孩顿时愣住了。他们不知所措得立在那里。
“谁的主意？大中午不睡觉，在这儿捣乱？”老头儿气愤地责备道。
“都过来！”
三个瘦小的身影磨磨蹭蹭得挪过来，手不停地搓着裤腿，眼睛的余光偷偷得瞄着这个老头儿，他们的校长兼老师，大多时候时候还兼家长。
老头儿把他们带到屋子里，迎面就是一面黑板，在白墙上人工用墨汁刷成得，所以并不均匀。旁边用绳子掉这一个黑板擦，挤挤挨挨的摆着十张还算统一的桌凳。
这是一座普通的陈旧的民居。从泛黄腐朽了的木制窗棂，和青色的屋瓦片上，大概猜得出它的年纪了。
房子原本只有两间，一间堂屋，放柜子摆家具用，一间里屋，睡觉做饭用。老人把堂屋一分为二，改成两小间，一间做教室，一间做宿舍。
看来这个只有三小间的房子，像它的主人一样“身兼数职”了。
老头儿在旁边的一张小凳子上坐下，用严肃的目光扫了一遍。
“谁的主意？”
三个小孩子默不作声，他们都已经羞愧难当，仿佛这是莫大的罪名了。
老头看起来很生气，他微微瑟缩着身体，花白的头发支楞着，情绪慢慢地从内心蔓延开来，流到脸上岁月留下的无数道沟壑里，此刻这张熟悉的脸庞被各种情绪充溢着，变得通红发紫。
“出去！站到外头！”
这个老头今天看起来似乎不太一样，三个小孩儿几乎同时在心里嘀咕着。
他们还小，哪里懂得成人世界的艰难。
二
就在刚刚，在外地工作多年的儿子生气地摔门而去。儿子现在已经结婚了，妻子前不久刚刚生下一个男孩儿，孩子的意思大约是想让老头儿一起去，帮衬着照看孩子，因为儿子和妻子都要工作上班。
“现在还有附近村里的几个孩子，家庭困难，他们但凡有办法，也不会送到我这里来，我要是走了，这几个孩子可就真的没人管了。”
同样的话说了十几年，从儿子记事起，只要有事儿找父亲，父亲就是同样的话，
“我要是走了，这些孩子可就真的没人管了。”
儿子的眼睛由于气愤胀得通红，“您什么时候管过我，上学时候辅导过吗？开家长会参加过吗？就连妈妈出车祸，要不是你执意不去… …”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
老头儿的手颤抖着停在半空中，僵硬了。
多少个日夜，看到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奔跑的身影就会想到儿子小明；多少次午夜梦醒，想到儿子孤身在外凄凉感同身受；多少次抽烟到天明，为儿子工作的不顺利而忧心… …
现在日思夜想的儿子回来了，还没来得及好好端详一下儿子的变化… …
“从小到大，您的耳光到是只舍得留给我！”儿子这句话出奇的平静，眼泪却从这个大男人俊朗的脸上不停地流下来。
“我走了，您多保重！”
儿子摔门而去，宽阔的肩膀，笔挺的西服，帅气的发型… …老人的眼睛贪婪地看着儿子的背影，渐行渐远，不舍得移开。
三
整个下午，老头儿给余下的六个学生上课，不到十个学生，四个年级，上起来一点儿不容易，反而很艰难。
下了第一节，班长叫他们回去，说是老师的意思。他们回到教室，偷偷地瞄一眼老师，老师依然黑着脸，没有看他们。
忐忑不安地上着课，直到放学，班长过来说老师罚他们值日。
他们三人垂头丧气地打扫着卫生，不知不觉过了吃饭的点儿。
走到院里平时吃饭的一间小房子那里，因为是临时搭建的，彩钢板房，只简单地砌了墙，听说是老师的手笔，墙看起来也是歪歪扭扭的，地没有铺砖也没有打水泥，还是土地，学校留宿的只有他们三人，一般他们在这儿吃了饭，就都回宿舍去了。
天刚擦黑，到处朦朦胧胧的，他们三人看着门已经落了锁，内心无比的失望，他们挪着脚步往睡觉的地方走去，院子里出奇的安静，难道老师已经睡了？
他们看了一眼老师那个家灯还亮着，心里踏实了不少，他们蹑手蹑脚地从老师的床下走过，刚进到堂屋，就被老师叫住了。
“把今天上的课文默写两遍！”老师说着话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们赶紧拿出本来写，“沙沙沙”，笔在纸上游走的声音，霎时间充满了这间小教室。
大概很晚了，等他们写完，困意也就上来了。穿过细细的走廊，他们回到睡觉的地方，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饭缸端正的放在斑驳的窗台上，喷香的白面馍馍和炒土豆丝。
他们饿极了，只顾着吃，谁都不曾留意到那喷香的饭菜里一丝丝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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