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白石回到西安不足两个月,变法失败。短短三个月,声势浩大的变革又重新归于平静。昔日变法派死的死逃的逃,沈星移吴泽等人皆被通缉。前几日周莹来信,吴蔚武病逝,临终时嘱托周莹要尽力护吴泽周全。赵白石坐镇陕甘,变法风暴的中心在京,听闻变法失败,变法派遭难,赵白石托在京关系多方打探,并没有吴泽的消息,便回信周莹,安抚说,现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自己会继续暗中打探,一有吴泽的消息就派人送回泾阳。
信发出不久,没有等来周莹的回信,却等来了泾阳的密报,在泾阳发现吴泽的行踪。赵白石带了亲兵,连夜赶往泾阳,一路星夜兼程,及至天明时分,便进了泾阳城。赵白石没有知会泾阳县令,但不出意外,自己能收到密报,其他人也一样收的到,思及至此便直接前往吴家东院。亲兵被赵白石留在院外,吩咐除了守好各个出口,还要密切关注街边动向,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东院。院外的重兵让院内一片慌乱,赵白石没理会,径直走向书房方向,还没走到就见周莹带了一干人等也迎了过来。
“大哥你这是……”
赵白石阴着脸,完全没理会周莹此时殷勤的笑脸:“借一步说话。”
周莹思索片刻,转身带路和赵白石一起进了书房,进门之前吩咐韩三春:“韩先生,看好外面,东院东西都金贵,这要是有人闯进来给我碰坏了,凭总督大人的俸禄可赔不起。”
赵白石立在门内看周莹终于两脚都跨进门槛,便一个箭步上去关严了门:“吴泽呢?”
“吴泽?”周莹莫名其妙地审视了赵白石一番:“总督大人如此兴师动众原来是因为吴泽啊,”周莹大咧咧地倒坐在椅子上:“这通缉令贴的满大街都是,他怎么还会回东院。”
“周莹!”赵白石走到她近前,压低了声音:“兹事体大,我想你是明白其中利害的,我今日只带着我的亲兵前来就是想保吴泽的命,如若继续耽搁,陕西巡抚端方介入就晚啦!”
周莹扭开头不看他,面上露出一丝犹豫,沉默半晌,开口道:“我没见过吴泽。”
“你……”赵白石一股怒气涌出:“混账!”
“大人!”门外亲兵轻敲了两下门:“端方大人来了。”
端方带了一众人等被赵白石的亲兵挡在院外,端方心下焦急,但又不敢与总督大人的亲兵起冲突,只能在院外不停地张望。赵白石压抑着快要将他吞噬的不安,走出院外,端方见到赶忙上前行礼:“总督大人,恕卑职来晚一步,不知大人是不是也听到了什么风声?”
赵白石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外出寻访,听闻逆贼吴泽在泾阳现身,我俩昔日也算知己,又是沾亲带故,便特此前来看他是否回了吴家,若真碰到,我也好劝他伏法认罪,以便少动些干戈。”
“还是总督大人想得周全。”端方本想借赵白石与吴家的关系发难,以此支开赵白石独自抓人立功,没承想赵白石竟毫不避讳,亲自戳破了这层关系,这样一来,端方反倒不好再说什么。
赵白石扫一眼端方身后,道:“巡抚大人现下有何打算?”
“吴家东、西、中三院逐一排查,掌柜伙计,家丁下人皆一一核对……”端方说到这里忙向赵白石拱手行礼:“不知总督大人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赵白石侧身站到一边:“巡抚大人请。”
“赵大人请。”端方越发压低身形,赵白石深吸一口气,和端方前后脚进了东院大门。
端方带人在三院搜寻一番无果后,将东西中三院的人都集中在东院六椽厅外,对照月例发放的账簿一一核对。赵白石站在台阶上,侧目看着周莹,妄图从她脸上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周莹的态度让他断定吴泽此刻就在吴家,他不明白为何周莹会如此不信任自己,而此时如果事发,他又该如何护她周全,护吴家周全呢。赵白石侧身唤来侍卫,轻声做了安排。从西安出发之前,赵白石料想到了周莹定会收留吴泽,并想法设法掩护他。时间紧急,如果自己不能说服她把吴泽交给自己,就必须想一条退路了。进城之前,赵白石留下一对亲兵在城外策应,另分一路人马守在泾阳码头。如此安排,已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只是这样一来,吴家东院,周莹苦心经营的一切就全都毁了,而到那时,周莹又肯不肯同自己走呢。赵白石看着一路小跑出去的侍卫,又将视线重新投回到周莹身上,此时周莹抬头,瞬间四目相对,那双眼睛中,并没有惊慌无助,相反却依旧灵动坚强,一瞬间还挑起嘴角,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疯了疯了,赵白石摇头。
端方带着人在六椽厅外好生折腾了一通,但终究还是没有找到吴泽,赵白石一直站在那,一言不发,端方额上隐隐冒出冷汗,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便回身看向赵白石。
赵白石轻咳一声:“既然如此,巡抚大人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也有事要和巡抚大人商议,不妨到县衙一议。”
“有关陕西境内叛党事宜下官也有要紧情况向总督大人禀报。”端方行礼侧身。
赵白石瞟了一眼台阶下暗暗欣喜的周莹,无奈又气愤:“夫人,本官在这里不得不再劝你两句。”
周莹撇了撇嘴,走上前来:“民妇周莹愿闻总督大人教训!”
“你……”赵白石此刻内心翻涌,如果可以真恨不得再把周莹拉下去打三大板,怒火滔天却又需忍耐,再看周莹一副无所谓地样子,真是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你……你好自为之!”赵白石说完依旧觉得胸口郁结之气越聚越多,也不想多做停留便甩甩袖子往门外走。快到门口又停下折返回来,周莹正笑的没心没肺,在和王世均小声嘀咕什么,见赵白石折回来,很是吓了一跳。
“民妇恭送赵大人!”周莹愣怔半晌,看着赵白石面色不善,便抱拳弯腰行了个大礼。
赵白石叹了口气道:“此次来泾阳我要停留几日,一有吴泽的消息立刻通知我……切记!”
“民妇遵命!”周莹抱着拳也没直起腰来,只是满口答应。
赵白石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心里去,但又不好再说什么。
看一众官兵远去,周莹安抚好府中上下,便带了韩先生和王世均赶往后院的柴房。吴泽还躲在米缸后面,只是换了一身衣服。
“不是让你躲在这里,你跑出去了?”
“这跟本就不安全,”吴泽起身抱怨道:“那些官兵搜起人来恨不得把这房子都拆了,我想与其在这里被搜出来还不如我趁乱跑出去,省的连累吴家。”
周莹叹了口气:“先别说连累不连累的,你这身衣服哪来的?”
“说来好险啊,”吴泽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我还没跑出后院就听见一队官兵来了,再躲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我心想这下全完了,本来想坐下等死了,谁承想就在后院偏墙的墙根底下发现了一身官兵的衣服,我也来不及多想了,立马换上混在那一队官兵里,这才死里逃生。”
“吴泽少爷,你太莽撞了,”韩三春听后忍不住道:“这要是个陷阱,吴家三院就被你害死了!”
“我……”
吴泽急欲辩解,却被周莹抬手打断:“幸好有惊无险,你先在这里安顿下来,我尽快安排你出陕西。还有,韩先生,这几日东院加强防范,留心各个门口的暗哨,辛苦你了。”
韩三春点了点头退出去,周莹也终是长出了一口气。
“这衣服到底怎么回事呢?”吴泽嘀咕着瘫坐在柴堆上。
周莹低头笑了笑:“放心,你会安全离开这的。”
赵白石在县衙门前下马,侧目扫向旁边的人群,看到方才站在自己旁边的侍卫此时一身便装站在人群里并朝他轻轻点了点头,当时心下了然,始终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理了理衣角,走进了县衙门。
“赵大人,下官还有一事禀报。,”回到县衙,端方立即拿出准备多日的折子,递给赵白石:“这是下官准备递上去的折子,请总督大人先过目。”
赵白石接过拿在手里并没有翻开:“端大人直接递上去就好,实在没有给我过目的必要。”
“我想赵大人还是过目的好。”端方坚持。赵白石也就不再推让,翻开看了两眼。端方见赵白石表情淡淡,看过之后并没有说话,心下有些慌张:“不知赵大人……”
“可以递上去,”赵白石喝了口茶:“不过这内容还要改一下。”
“请赵大人示下。”赵白石复又拿起拿到折子翻开,端方奏折上书要朝廷查抄沈家钱庄,意在验明沈家钱庄是否与逆贼沈星移有联系,其余内容更涉及到隆升和与王爷的关系,如此看来,这并不是端方一人所为,背后定是也牵扯了如今朝中的多方势力。
“端大人不畏权贵,敢于上书谏言,赵某实在是佩服之至,只是……”赵白石放下折子:“不知道端大人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欲速则不达。”
端方看着赵白石一脸的高深莫测,也不敢随便揣摩赵白石的用意:“还请赵大人明示。”
“端大人能拟这道折子,必然是对沈家钱庄的背景有一定了解的,你久居朝中,必然是明白我的意思,而沈家现在也算得势,你这折子递上去,怕是……”赵白石没有说完,话锋一转:“我和隆升和的杜老板也算交好,平日里多有来往,可我看端大人的折子里并没有提及,还望端大人能明察秋毫。”赵白石如此示下端方倒是万万没有想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对了,看你奏折中提到沈星移,可是有他的消息?”
“是,”端方回答道:“前几日有线报在陕西境内看到过沈星移,此人在一所学堂讲学,所讲内容皆是大逆不道的言论,但从众众多,影响甚广啊。”
端方走后,赵白石无心公务,便换了一身便装骑马出门,直奔吴家东院。
东院刚经过一阵骚乱,现下已经恢复如常,赵白石步入院中不禁感叹周莹的治家有方。
“……物资要面检,切勿滥入,滥入则质价减;出入要谨慎,切勿潦草,潦草则错误多;用人要方正,切勿歪斜,歪斜则托付难……”行至书房外便听到怀先朗朗的读书声,此时春杏正从里面出来,看到赵白石赶忙行礼,赵白石急忙制止春杏的问候,春杏笑了笑心下了然,默默退到一边。赵白石掀开竹帘,便看到怀先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后面,摇头晃脑地背书,周莹则盘了腿坐在一边看账本,手里还拿着一把瓜子,瓜子皮更是吐了一地。
“舅舅!”怀先一抬头看到了刚进门的赵白石,很是欢快地跑过来:“舅舅,怀先好想你!”
自打知道怀先和周莹在野外遇狼袭击时,怀先曾奋不顾身保护周莹后,赵白石见到怀先就越发喜爱,此时见怀先朝自己跑来,便一矮身抱起他:“好啊怀先,又长高了。”
周莹连忙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拍了拍手站起来:“大哥你怎么来了,我……这……”
赵白石抱着怀先坐下,也没有理会周莹:“怀先最近在读什么书啊?”
“在读《陶朱公生意经》,我现在已经会背了。”怀先坐在赵白石怀里,很是骄傲的扬起小脸。
“进步不小啊,”赵白石看着怀先,也是满心的欢喜:“看怀先又有所精进,舅舅很为你高兴,说吧,想要什么奖励,舅舅答应你。”
“真的?”怀先高兴地跳到地上:“舅舅最好了。”
“大哥,”周莹走上前来制止:“你被把他惯坏了,前几日还逃学来着,这两天刚消停点。”
“哦?”赵白石挑了眉毛:“你又逃学了?”
怀先撇了撇嘴,眼珠子一转,上前又黏上赵白石:“舅舅,怀先知道错了,而且娘已经惩罚过我了,舅舅你要是答应了我的要求,我就保证再也不逃学了。”
“是吗,你娘怎么惩罚你了?”赵白石一阵好奇。
“我娘让我……”怀先回头很是愤愤地看了周莹一眼,继续道:“我娘给我脸上写了:逃学可耻四个字,那墨水洗不掉,我娘就让我那样去学堂……”
“哈哈哈……”赵白石抱起怀先,一阵大笑:“惩罚的好,哈哈哈……”
“那舅舅,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吧。”
“好,你说吧,舅舅能做到一定答应你。”
“我要舅舅教我骑马!”
“怀先!”周莹上前拉开怀先:“好端端的骑什么马,真想学改天让韩先生教你,舅舅很忙的。”
赵白石挑挑眉毛,站起身来:“不忙,走怀先,舅舅这就教你。”
“大哥你……”周莹怎么看都觉得今天的赵白石有点反常,可能是自己真的把他得罪了,这样想来又不免一阵头疼。
“娘,和我们一起去吧!”
“我和你们一起去做什么……”周莹讪讪地站到一边:“娘还忙着呢。”
“娘……”怀先上前来拉住周莹的胳膊:“怀先想和你一起去。”
自打怀先来了东院,周莹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和怀先在一起玩过,整日里只是让他读书,看着怀先渴望的眼睛周莹有些心软,可一想起赵白石今天的反常状态,周莹又不敢答应,一时间好生纠结。赵白石站在门口,看着周莹犹豫不决的样子,开口调侃道:“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谁怕了?”周莹自是受不了激:“去就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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