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怀着赴死的觉悟上了那台包车。高原的夜,像浓得化不开的墨,车灯只能照到五米范围内的路面。路中间躺着的,要么是狗,要么是鸟,无一例外地肠穿肚烂,死相凄惨。路边不时出现的车,有倒转过来,压扁的驾驶室里,残留着一摊血迹的。也有撞上了崖壁,车头被撞得稀巴烂的。一路让人心惊胆战,瞌睡跟着魂魄,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渐渐地,天光透过云层,从峡谷的罅隙里投射了下来。那一线大理石般的灰白,带着锋利的寒意,无情地切割着,裸露在外的面部和手背的肌肤。山上的飞瀑流湍冻住了,变成了悬挂在山前的巨大冰块。河边堆积了厚厚的白雪,到河边饮水的牦牛们,伴着悠扬的铃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蹄印。忽然想起来,在山南拉菜时,遇到的一群牦牛。它们挡在路中间,怎么按喇叭也不管用。正对着车辆的那头牦牛,睁圆了眼睛,凝视着我,然后可能被吓傻了,像跳探戈一样,一会儿前进几步,一会儿又后退几步,反正最后还是在老地方挡着。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响起了赵丽蓉老师的唐山口音:探戈就是探呀探着走——。那头牦牛同时生动地诠释了,目瞪口呆和手忙脚乱这两个成语。
车到山顶的时候,山上飘起了雪花。细碎的雪花,既不像谢道韫所咏的柳絮,也不像她表哥所咏的盐,倒像是一把闪光的银屑,在浅金色的晨曦里,发出五颜六色的光。悬崖底下一道气旋,裹着缤纷的细雪,在半空中舞蹈。似乎是白鸟座的冰河,站在山脚,对着山顶,打出了钻石星辰拳的绝招。
汽车碾着冰雪,在蜿蜒的山路上飞驰。前面的汽车,都停下来安装了防滑链,我们车的司机不屑地说,装啥防滑链,没用。话音还没落,前面一辆小车,忽然轮胎打滑,车身横了过来,幸好后轮卡进了路边的水沟,方才止住了往悬崖底下坠落的趋势。对面的拖挂车当机立断,及时踩了刹车,滑到了离小车几米远的位置,避免了一场车毁人亡的事故。我们被请去,帮助一身冷汗,脸色煞白的小车司机,把他的小车从沟里推出来。后来的一路,司机和我们都沉默不语,只是司机的车速,明显慢了许多。
慢慢地,天色又暗了下来。远处覆着积雪的群山,成了一道白玉屏风。而翻飞的雪花,就是天神们雕刻屏风时,落下的玉屑。当夜色像一头野兽,吞噬了一切的时候。我们的小车,又翻过了一座雪山,沿着江水,准备翻越另外一座雪山。这时,车窗外,恍然出现一座灯火通明的城市。霓虹照亮城市的辉煌,夜色包围下的城市,像一块金子闪闪发光。有隐约的市声传入耳朵,也像是天人的窃窃私语,那么不真实。路边还有被车辆惊起的喜鹊和乌鸦。油光发亮的乌鸦,和羽毛堪称华丽的花喜鹊,闹嚷着飞到更远处。连那叫声,都仿佛梦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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