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棱角利刃
——是故坚如金刚,名金刚藏。是诸善根,一切余善根中,其力最上,犹如金刚,亦能生成人天道行,诸余善根所不能坏,故名金刚藏
1、最后的燃烧:全国大赛(二)败而复归
文艺这种东西,但凡有些天赋的人,顺嘴吐出些口水歌,写下几段无病呻吟酸文,画几下狗屁不通涂鸦,很让人自我感觉良好。圈子越小,眼光就越狭窄,更何况大多数人并非真正的内行,自认为比肩“科班”,可以指手画脚的点评别人了。
大多数人都认为站上舞台唱歌跟平时唱KTV、对着手机软件K歌是差不多的,所以他们习惯用唱KTV的方式来评价舞台上的人,讲得头头是道,一旦站上舞台,承受比赛巨大的压力时,就会手足无措,目瞪口呆,一场海选初赛,便浑身筛糠甚至落荒而逃,终于认识到自己与内行真正的差距。
这一次海选安排在人山人海的广场,与封闭式酒店会议场完全不同,极大的考验着参赛者的临场素质。趴在栏杆上观战的我看着如过江之鲫的选手来来去去,多达两百余人,这一场的较量,质量居然如此之高,小年轻们老练沉着,一看就知道纵横沙场多年,自感深陷教育界,眼界还是不够开阔的,我摇摇头,想起段锋他们从大一开始便走马驻场,街头演唱,自己却久疏战阵,心里未免生起一丝焦虑。
选歌是比赛最头疼的事情,没有团队经营和谋划,作为普通人,很是难以抉择。既要展现自己的音色,也要符合音域的上下限,在难度方面也要衡量对手的质量。在纷扰琐事缠绕了6年之后,在换房兜兜转转中,在职场事业的你死我活之后,我居然脱离了时代,根本就不清楚当下流行的曲风,也不知道手机APP的兴起,居然有了K歌的软件,我居然在2018年活得跟老古董一样,在电脑硬盘里去翻存量下载的歌曲,然后对着伴奏干声演唱,丝毫听不出自己的音质。
在家里持续练声,挑选歌曲,唱不同的曲风,高音贯彻到底的动力火车歌曲,已经不在我的选择范围里,因为我发现在台下也许能唱得极好,但舞台上会因为紧张和各种因素,容错率太低。台下的自信,抑或KTV里的狂放,远不是比赛和演出能相比的,大部分人都很少去考虑在舞台上不可控的因素,而只关注台下稳定、放松的发挥程度。所以我上一场选歌是失败的。
我本来想拉上一票人去KTV放浪形骸,顺便让他们听听自己的参赛曲,无奈沙老板的儿子出生了,周立志远在外地,周竞要顾着生意,老孙踪迹不定,没有人能给我意见,只好自求多福,为了保险起见,选定了一首自认为简单的歌曲,对于选择困难症的自己,每次都像是做了艰难的抉择。
小城市在海选第三场宣布,半决赛将随后开启,我盯着手机看直播,这一次稍微让我轻松了些,为了控制人数,这次评委极为严格,选手质量跌落谷底,到了最后压轴,一直报幕的主持人居然走上台去了,原来她也是个选手!我不可置信的擦擦眼睛,心想这是什么神操作,果不其然主持人印象分还是很有用的,她顺利进入了半决赛,轻轻松松。
5月中旬,炎炎夏日已经开始有了踪迹,我被组委会小哥拉到了半决赛群里,黑压压的两百多人在里面寂静无声,到了比赛的前一天晚上,大家才活跃起来,互相说些恭维的话,解答些参赛地点的疑问,但大家缄口不言自己选了些什么歌,组委会收集完私聊中发来的伴奏与歌曲名,随意开了张表格,定好了每个人的演唱次序。
这一次我定在了第十八位出场,心想也太靠前了,我多次作为中考、比赛的评委,知道比赛顺序是很有关系的,一般来说,排位在前的,因为评委注意力很集中,要求也相对严格,分数会打得相对较低,到了中间,评委就开始松懈起来,打分标准也就跟着松懈,但到了最后几位,情况又不一样了,因为太显眼,分数却是最客观的。但也没法再更改,此前我就低三下四的跟组委会小哥私下打了招呼:
“大哥,把我安排到中间一点嘛,拜托啦!”
组委会小哥,传媒公司老板的马仔,穿着一身本地省台的T恤,组织外省卫视台的全国节目,这是因为外省广电以招标的形式下放到每个省市区的传媒公司,然后收取授权费,再由这些传媒公司组织海选,至于如何收回高昂授权费再赚一笔的,那是后话了,至少在半决赛的时候,这种端倪是不会出现的。
组委会小哥撇撇嘴,对我不置可否,要求他关照的人实在太多,眼前这个大叔一脸谄媚,他见多了,怎么会待见呢?我只好呵呵一笑,心想那就听天由命吧!
比赛地点跟海选二、三场是一样的,就在人头攒动的封闭式圆形中心商业广场,跟海选一样,支起三张大屏幕,点方阵投影出这个综艺节目导师拍桌转椅的兴奋之情,各路英雄豪杰的高光时刻,以激励我们这群演艺者勇敢的展现自己,一派正能量,音量巨大响彻整个豪华大楼,听得人热血澎湃,但不多时,就已经昏昏欲睡。
我坐在圈定的椅子上,拿着号牌止不住的抖腿,也不知道身边的小年轻对着手机是用的哪个APP,百无聊赖东张西望,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还不够,楼上五层楼都挤满了黑压压的观众,我在那忍不住倒吸好几口凉气,拿起水瓶只知道咕咚咕咚的喝水,心跳也随着水波在那咕咚咕咚荡漾,不断骂自己:瞧瞧你那样,没出息到这种程度,以前不是驻唱比赛老油条嘛,怎么就止不住的紧张呢?
接下来又是一套行政事业单位的老套路,发言讲稿报幕流程下来,各路英雄纷纷上台,我等在台下,顿感尿意来袭,气喘吁吁的赶紧跑洗手间,刚坐下来等一个选手唱完,一摸肚子,我靠!尿意怎么又来袭?又跑起了洗手间,来来回回跑二楼洗手间跑了六趟!弄得洗手间保洁大妈看怪物似的盯着我:这小伙子,该不是肾亏吧?咋不停的来上厕所呢?
我真是尴尬异常,不停的在比赛场地里跑来跑去,奔忙于二楼一楼之间,黑压压的观众倒是越来越多,好不容易才觉得肚里空空,心里琢磨着到底是刚才水喝得太多,还是太紧张了,一边又骂自己,他妈的!瞧这没出息的样子!难怪金属琴行总是将跑场作为成绩挂在嘴边炫耀,而我一直自诩为教育界,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懒得跟他们计较,现在可好,果然跑场太少,这要是被金属琴行那帮子人看见了,还不笑掉大牙!
终于要轮到我上场了,走到调音台那边,还有女选手跟调音师傅发嗲:“师傅,拜托嘛,给我混响加大点,伴奏调均衡点嘛!”师傅叼着根烟:“这伴奏是你自己发的,啥音质我能给你整成原版吗?”女选手就双手趴在调音台边缘:“你把我声音放出去的时候,好听点就行嘛,好不好?”师傅把烟从嘴边上拿开,吐了个烟圈:“我尽力吧!”
倒是我们这群老爷们,都岿然不动,盯着那舞台,显得毫无心机,一个个在那紧张得抖腿甩手,摇晃脑袋,没事就跑到角落里嚎叫一下,简直毫无形象,我心想还是别站这儿干着急,看着广场角落有个玩四驱车的小赛场,捞鱼的池子,就走过去看着小孩们玩得热闹,正看得起劲,组委会小哥一声吼:“十八号,准备上场了!”
我赶紧跑过去,调音师递给我一只话筒,赶紧问:“开了吧?”“开了!你不用吹气试,放心!”我就把话筒捏在手里,看着前面那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大叔在那卖力演唱,闭着眼睛,声音僵硬,不觉又咽了好几口唾沫,喉咙咕隆作响。
大叔摇摇头,唱罢把话筒一递,面无表情的走了,我从后台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上了钢铁台阶,一抬头,哟呵,台下黑压压,楼上黑压压几千个人围着!几个“明星学员”评委严肃的盯着我,赶紧沉住气,看着舞台中心有个聚光灯打出来的光环,赶紧走到光圈内,听得伴奏声起,准备开始演唱。
唱完第一段自我感觉还挺良好,突然一下心里急剧跳动起来,赶紧在心里暗示自己压住情绪,间奏正在平稳展开,这时候不能乱了情绪,心一横,眼一闭,所有眼前的几千号人,全部消失了,我在黑暗中镇定情绪,这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然后告诉自己,深呼吸,在这短暂的间奏中,让呼吸回复正常。
间奏结束,开始第二段的演唱,我睁开眼睛,人潮再次席卷而来,我打开左臂做伸展状,这样可以让胸腔完全打开,可惜另一只手握着话筒舒展不来,“很好,这次做上抬动作,很好,缓慢落下来”我在心里不断的指挥自己,第二段终于成功结束,到了转调的部分了,“很好,继续,把握好音准,听好低音和旋律,把调转过来!”升调部分成功了,愈近成功,心里越紧张,这下子到了尾声的部分,这里有一个极高的闭口音,心跳开始不受控制的奔放起来,在拖长这个最高闭口音的中间,还是因为紧张,中间破了一下音,这时候心里沮丧极了,但好在,整个歌曲已经唱完了。
“瑕不掩瑜,瑕不掩瑜,大部分还是好的!”心里这么想着,鞠躬,下台,这时候才觉得走下那架钢铁台阶,脚步居然没有那么重了,走回观赛区,居然还有几个女孩子跟我打招呼:“唱得不错呀!”“加油哦!”我这个大叔赶紧点头感谢,展现了一脸的慈祥笑容。
坐回场内,这时候再也没有了尿意来袭,各种毛病一扫空,比吃了灵丹妙药还管用,整个人都轻松了,毕竟刚才评委对我说:“这一次选的歌曲比上次好,很符合你的嗓音音色。”我这才好好观起战来,看看对手们表现如何。
嗓音不错的男高中生,来自另一所“名校”中学,他为了降调,经过了不专业的调音软件,使得整个伴奏变得诡异,更可怖的是,他居然全程都在走调,而评委里一个主办方“老师”在那惋惜不已:“音色挺好的,就是音准有问题呀!”
看完一半我在那呵欠连天:“靠!连一个像样的对手都没有!无聊!”只听耳边风声起,“诶?这个挺厉害的!”赶紧直过腰来,竖耳细听,“厉害啊!”我跟着鼓掌,就这么一路听下来,我心里慌了,这后半部分的选手一个比一个强,只见他们摆弄熟练的台风,发挥稳定的唱技,节奏也把握得相当准确,一看就知道是专业出身,或者是驻唱跑场的老手了!有些人实在是在夜场混迹太久,显得极为油腻,居然还能时不时的跟台下“粉丝团”热情打招呼,“我靠,我真服了,这后面是什么情况!”我仰天长叹。
等到最后,主持人说:“最后一个上场的,是我啦!”笑眯眯的举起了话筒,台下一干“粉丝”鼓掌吆喝,我一看傻了眼,二十个名额,就被占了一个,这明显是“关系户”了,就凭印象分和主持人身份也足够晋级了!她在那儿不紧不慢的把王菲一首曲子唱完,就退到一边继续主持:
“现在分数正在紧张的统计中,请各位稍作休息,5分钟后我们将公布成绩”
我只好又跑到角落里看孩子们玩四驱车,拿网捉鱼,一边想,幸亏自己没暴露身份,也没有人知道我是某个“名校”的音乐老师,关键是自己长得显年轻,发型也是小年轻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社会人士,我暗自庆幸:“还好,还好,没人知道,这次要是过不去,也不至于太丢人!”
统计分数倒是毫不含糊,大屏幕一下就打出了表格,两百多个人,只有二十个人能晋级总决赛,我一瞧,完蛋了,自己居然排在第二十一名,与二十名仅相差0.5分!各路晋级大神在主持人的催促下,站上舞台,在聚光灯下拿着晋级牌,得意洋洋,主持人左手拿着晋级牌,右手拿着话筒继续在那主持。
我垂头丧气摸摸头,心想还是不敌一干沙场老将小年轻,最后的燃烧,就这么结束了,站在逐渐开始走散的人群里,夕阳在大块玻璃帷幕里放射出异样强烈的光芒,我摇摇头,看来这辈子最后一次参加的比赛,就这样止步了,摸摸口袋里的烟,心想也该认命了,也许我根本就不是一个擅长演艺的人。
正准备转身离开,只听见主持人说:“现在评委手里还有三个直升总决赛的名额,评委们决定,请以下几位未能晋级的选手重新站上舞台,争夺剩下的最后三个总决赛名额!”
我转过头,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一群人正在翘首期盼,听得主持人一声大喊:
“周盛南!”
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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