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撒下来,照透淡蓝色的天空,除却温度有些低外,天气很好。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
租舍外是小学教室,早晨一团雾,睡梦里我便听到这些小孩子们踏着步子跨进早点铺了,如今早读时,很多孩子一齐念诗,居然让我觉得冬天意味甚浓,白居易的诗,“能饮一杯无?”
推开窗户是一股寒气,阳光被树遮住了,只有一点小光开了一束光柱,它们原以为这能豁开一条大道的,层层密密的叶子挡住了光,留下一些徒劳的影子。
一团白雾融进去,呼吸和这灰蒙蒙的白色世界连在一起了,时间往前,我的心思却在回溯。
多年前,我也曾在那小楼念诗,“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受冻死亦足……潮湿的空气,蚀骨的冷,我一面跺脚一面想着温暖的大火炉。
我被老师罚站的样子总是和她一起的,她捏着耳朵,小声说:“我觉得杜甫肯定是在冬天的时候写的这诗。”
“为什么?”我稍微停了一会儿,一个踉跄,我差一点滑了,蹲下去看,地板竟结了冰花,我问她:“以前有这么冷么?”
她只是将书遮住自己的脸,不看我,啊,老师在门外呢!我赶紧起身又去背书。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我的声音竟然和教室里的声音重合了,教学三楼,望见一座青山,塔尖漂浮的薄雾,古旧的灯妄图熏黄一整片山,徒然……
我记得那个冬天很冷,以往从未这样冷过,以至于竟然一夜之间飘雪,青山转为白皑皑的一片,小镇里的孩子闹翻了天,踢雪,打雪仗,丑而幼稚的胡萝卜雪人。
脚下很深的印子,白雪埋住了我的靴子,“这是新买的吗?”
“是啊,妈妈给我说,下雪了要护住脚。”
啊,我忘记了,她是没有母亲的,我看到她冻得通红的手,握住给她呼气,笑着说:“好像没什么用诶……把手放进我的荷包里好了,我的荷包有小绒毛。”
我那时候似乎和她特别要好,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到她,瘦削的身子,单薄得如柳束,但是又不柔弱,眼睛很大,沉静得如水,第一次跟她说话是在军训的时候,她就窝在那里,抱着腿看黑漆漆的天空,“有星星吗?”
她转过头来寻我,眼睛一弯,柔软的像水一样,很清澈的,我确乎像是看到了星星。
雪在南方待不长久,除那座小山的山顶还覆盖这一层薄薄的白色,其他地方都褪尽了纯洁,雪人化了,留下一摊水,第二天又在低温下结成冰,很容易滑倒,我有一天看到一个赶车的三轮,初始还很费力的载着废品蹬车,滑到冰上就像箭一样溜到街的尽头了。
我有些后怕地呼了一口气,周围人都为他捏一把汗,没翻车真是万幸。那些天学校有很多孩子滑倒了,屁股结结实实的受了挫,终于到一个一年级的小朋友追着他人满操场跑,额头磕到了石板,流了血,啼哭声砍断了一整栋楼的喧哗吵闹。
所幸没有伤及眼睛,学校不好继续放任自然的凝结了,吆喝着初中生都去铲冰,周五的劳动课我们才真正劳动了一次。
初春的时候,校门口的老树抽芽,我非要蹿上去看看那些可爱的嫩芽,远处一线的风筝,我站起来去看,终于摔了一次,我听到体内骨头关节的响声,冷汗立刻冒出来,她在树下惊呼一声,神情慌急,周围的人都围过来了,似乎只是对着她哭,眼泪全掉在她身上了。
“你下次不要再爬树了。”
“好啊,下次我一定不会摔了。”
“那你可别哭。”
“我不会哭的。”我一瘸一拐地走,她一手搀扶着,说实话这很费力,我从未觉得走路这样痛苦,我想到了海的女儿里面的那个小公主,我像她那样似乎得到了一双人腿,鱼尾伪装的人腿。
“别让我接你的眼泪。”楼梯口,对于我来说上楼是最费劲的,但是我被她的话惹怒了,为了掩盖我羞红的脸,发了疯似的像上颠,一只脚直跳了三楼,铃声恰好响了,这些日子我们第一次没有迟到。
似乎我与她太好了,我没见过她有其他的朋友,我自己朋友却很多,以后离开她,奇怪的是,我竟然觉得我的朋友只她一个罢了。
老树伸着岁月的根扎到土壤里,营养被汲取,树,不顾岁月缠磨地直长叶子,黄昏一点点的磨,树叶掉了一地,满地的金黄在早晨被扫走了,徒留了阳光晒泥土,垃圾桶里都是那些漂亮的叶子。
为什么不让它们都落进泥里呢?这样生命不是有更持久的延续吗?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我有感而发念起了诗,看到沥青路上被碾过的尘埃,飞了好久,“他们说,朋友会永远在一起,你信吗?”
“嗯。”
“我也信。”如此的岁月,怎么会不相信呢。
小镇的一条巷子挤满了买烧烤的摊,这是烧烤一条街,冬天的香味更甚,冷直的空气里被这些炽热的香味被烧烤架里的炭火驱赶走了,我们很少去那条街,忍不住就要花钱,攒钱的时候更加害怕。
我从未去过她的家,纵使我清楚地知道她的家在哪儿,倒是常常把她请到我家,电视里放音乐,如雪地板起舞,窗外汽车鸣笛,晌午后一碗冷粥。
她的父亲我见过,颓废的一个人,笼罩在他身上的是阴郁,我跑着去找她是因为已一周没见过她了,去她家第一次,却只见了他的父亲。
心里是怨恨是伤心是不可原谅。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骗我。初三后的一个月,成绩刊登在校板上,人流涌动推搡,蝉鸣被压在了这些声音的下面。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没有阳光,我像是她父亲。
月光滑到树梢,睁着眼睛去找星星,黑漆漆的一片,透着一点蓝色的天幕,回荡着的全是无尽的空虚,一会儿,眼泪就留下来了,我抽噎,海浪漫过我的头,胸腔里溢满了真实的被背叛的伤痛,我讨厌她,同时回忆里全是她的样子,和她一起打闹说笑的样子。
过了好久了,我没了她,还是一样的跑。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哈,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会忘的,没忘啊,竟然还如此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陈旧的记忆,脸庞已经染了风霜了,心智已经这样成熟,像个小孩子那样,还是哭了。
我趴在窗边,把头埋进臂弯里,脖子钻进一股冷风,阳光和冷气沉浮,教室的铃声响了,寂静的早晨才终于被打破。
她大概是和妈妈在一起的,她大概会回来找我的,她大概会很抱歉。有什么关系呢?我很想她,我的朋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