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叶落归根
7月3日。
父亲的生命踏上了另一条不知归途的征程,我们完全失去了自主权,面对病魔对父亲健康肆无忌惮的摧残。我们开始怀疑医生所有的判断和治疗是不是真正的有效,我们对先进而伟大的医学失去了信心。
我们的父亲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无比的怪异。他不光头裹在严严实实的白纱布里,喉咙切口处还插着截3公分长的管子,上面罩着一小块纱布,用来挡灰尘的。鼻子里也伸出了一条长长的管子,绕到头上,用胶布固定着,只有进食才取下来。以后父亲的呼吸和痰全从喉咙间那条3公分的小管子里出来,不再经过鼻子和嘴巴了。于是,我们又多了一个任务,时刻注意这个管子里随呼吸而一起不停飞溅出来的浓痰,并不停地进行清理和消毒。否然,老爹的小命不保。而饭菜则要打成稀烂的流食从左边鼻孔插着的那条15厘米长的食流管子里打进去。食物用针筒吸进去,再一点点慢慢打入食流管子里。这件事就有点麻烦,得细心谨慎,不能让针筒里进入空气。
为了把饭菜打成流食,28号床的光头大哥帮了我的忙,他介绍我到隔壁病房的一个家属那里去借果汁机。
我忙完给父亲吃过了早餐后,护士又喊着催促26号床欠费要马上去交钱了。我们都没有吭声。大弟出去买东西去了,妹妹到厕所去打水来给父亲擦脸,小弟坐在床脚边上给父亲按摩脚。丈夫静静地站在一边。
“我走了啊!”只听得我丈夫低低地说了一句,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我一边把那根长长的食流管固定在父亲的头部,一边头也不抬地答应着:“好。”口气里硬绑绑的,没有挽留,更没有哀求。
这是昨天晚上父亲做气管手术时,他就说好了,也做好了的决定。
一分钟过去了,我像一个梦醒之人,拔腿就冲出了病房。等不及电梯,我像一阵风一样从六楼旋到了一楼。
“他不能走啊!他怎么可以走呢?。。。。。。。”这个声音像魔咒一样在我的脑袋里轰响着,如雷振耳。
住院部大门口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我四处张望,每一张脸,一个背影,一个转身,与我擦肩而过的,迎面而来的,走近的,远去的、、、、、、
全然不是我要找的那个熟悉的,像大山一样,可以让我依靠,给我支持的男人。
“他走了!走了!!!、、、、、、他抛弃了你和你父亲的生命!!!!”心里一个声音不停地对我狂吼着,愤怒与恐惧让我浑身颤动。
为什么?
就是因为一点有关于父亲医疗费分担上产生的意见分歧吗?不就是因为我的兄弟拿不出钱来吗?那些曾经感动人心的承诺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希望-------虚妄也!
无情而残酷的天灾人祸是一道人心无法穿越的铜墙铁壁,无数的灵魂都将因为人性本能的趋利避害而分道扬镳,多少的人情关系也将葬送在这场暴风雨中。
失神落魄的我立于穿流不息的人群中,灰暗的天空,雨后潮湿的空气,时间停滞了,空间消失了。若大的世界,人海茫茫,我却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我仿佛被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抛入了一个无人而死寂的沙漠,只有一片荒芜与绝望、、、、、、
“你们之间完了!完了!!、、、、、、”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句耳语,是那么绝决,那么坚定、那么撕力裂肺、、、、、、
真的是钱的事吗?
泪疯狂而下,肆无忌惮、、、、、、
此后再没有退路,无论是我还是老爹的性命和生死。这一切没有退路的后来都将握在我的手上,它足以见证了我与父亲息息相关的命运。还有那些与生俱来我们父女血脉相通的倔强与坚韧,我们将上帝的还给上帝,撒旦的还给撒旦!
当我擦干脸上所有的泪水,没事人一样回到病房里时,小弟递给我一张收据,并告诉我,说:“姐夫走前交了5000元钱。”我知道,这是他最后为父亲交的钱了。
我轻描淡写地答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收据,不再说什么。
我们四姐弟妹继续该干吗干吗,对于照顾父亲比过去更细心了。因为,老爹现在病情更严重了。与此同时,我们每个人心里的一些细微变化却像草一样慢慢发芽了。我丈夫的离开也许是一个导火线,更多是因为父亲的病情让我们看不见希望。
“姐,要不,我们把爹带回家吧?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像周医生说的,半年都出不了医院大门,那、、、、、、”最后,大弟开口了。
小妹也说:“是呀。要不回家住院吧。至少报销的比例都高呀。就算万一有过什么,也是在家里呀。至少不是孤魂、、、、、”她没说完,喉咙哽住了。
小弟没有出声,我却突然怔住了。
是呀。他们说的何尝不是血淋淋而不可回避的现实?我何尝没有考虑过?我又怎么能让父亲魂散异乡呢?
可是,怎么回去?
我犹豫着。父亲不但高烧不退,而且还上着呼吸机,这千里迢迢的路途,怎么样才能让父亲安全到达故乡的医院?这一路上都会有不可避免的风险出现,我们又将如何应对?等等。
我们四个人开始商量讨论这些问题的解决方案,28号床的光头大哥得知我们要出院,热心地给我们出主义,说可以请私人救护车送回去。就连31号病床的陪护老太太也支持我们回家。她的老伴是昨天中风进来的,两老都已经八十多岁了,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他们都是退休军人,医药费100%报销的。所以,老人家觉得我们没有什么报销,肯定是扛不住的,还不如早点回家。我们也把要回家的事情告诉了周医生,希望他帮我父亲提前做好一些出院手续。但是周医生却反对我们出院离开,他一再强调说,风险太大了。一,医院没有长途救护车这项服务,二,坐其他交通工具却无法保证病人的生命安全。
但是,我们还是统一意见,下定决心带父亲回家了。
为此,晚上,我把照顾父亲的事情都交给了弟妹三个人,自己则一心在网上搜索寻找私人救护车的电话及一些专业从事运送病危病人的资料。后来,在百度上找到了很多长途救护车出租的电话号码,我报着试试的心态打了好多电话,约了好几个人明天见,也问了好多相关的情况及价钱后,自己心里有了个底。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在医院一楼的大厅见到了昨晚上约好的一个中年男人,他声称自己开长途救护车很多次了,并且狮子大开口要价最少不低于九千块钱。再一问,车上有什么医疗器械的配备。他说,只有心电测量仪,没有呼吸机,更没有护士。途中有任何意外,他不负责。我一口拒绝了。
于是,我只有再次回到了双峰。
我的头脑从没有这么的清醒过,内心是那么的从容镇静,办事也有条不乱。一切都按我的预期和计划进行着。
炎热的夏日,晴空万里,一朵朵雪团似的白云悠然自得地随风飘着,与世无争。农村依如过往一样的寂静,一弯一弯的稻田泛着层层绿浪,偶尔传来一阵蝉鸣的催眠曲才让你记得,又是午后时分了,该睡会了。
而我此时刚从几个侄儿那里借到了几万块钱,又马上急匆匆赶往村上的大队部里打父亲意外摔伤的证明,我甚至都来不及对那个给我写证明材料的村长大人多说什么,道了一句谢谢,就又骑车往双峰县城里一溜烟跑了。这样神速让我自己都感到奇怪。
“先交二百元的押金吧。明天我一早八点就到医院来接你们。你放心啊!”他一边对我说,一边开车。他这是开车送我到双峰西站搭车去娄底。
眼前这个中年男人近四十的样子,中等身材,是双峰县中医院的工作人员,他跟网上那个长途救护车平台长期合作的。他问清楚我父亲的情况后,拍拍胸脯一口答应了我所有的要求。他怕我不相信他,还亲自带我到中医院看了他的车,我偷偷记下了车牌号码,车八成新,很干净。价钱从他开口的8500元,被我还到了76800元,送到贵州后才付款。而且,他保证车上配备有小型的呼吸机,重要的是他向我强调他也懂点医术,这无疑是让我立刻拍板成交而没有再见下一个预约者的唯一理由。
我没有多说什么,下车前,爽快地递给他二百元钱,让他写了一张收据给我。
整个过程,只有我一个人,我没有给弟妹打一个电话,我也没有同谁再商量什么。我完全相信自己。我突然发现,自己也变得更相信这个世界和他人了。这怎么可能呢?
也许,这是我人生中又一次置死地而后生吧!
就这样,像上帝创世一样,事情成了。
我如释重负地踏上开往娄底的最后一辆班车,已是夕阳西下。我打开手机,在微信朋友圈上写道:
“拥抱蓝天白云,呼吸自由的空气。十多天日日夜夜昏天地暗的守护,前所未有的疲惫、无助与彷徨都化成一条信念——再难再累再没有希望,我都要扛下去、、、、、、”
当人真正成为一无所有的精神骑士后,他(她)也就成了自己的上帝!
我一定要同弟妹们一起带着父亲平安回到故乡,回到生养我们的土地上。无论贫富贵贱,无论生死离别聚散,那一方水土将永远是我们灵魂归去的温暖港弯和快乐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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