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过自己会从热乎乎的被窝爬起来,点亮台灯,写下这些深夜里的文字。
被窝外不算冷,穿着一件单衣没披外套。生怕细细簌簌的声音搅扰了此时的安静,实在是宿舍内静极了。室外有家鸡在打鸣,应该是天就快亮了。
你见过落满尘埃的黑色绒布吗?眼前的黑正如此色,灰色的尘埃在黑色绒布的背景下,徐徐翻滚,慢慢搅动,似乎不愿惊醒熟酣中的万物。
黎明前的黑夜被一声声鸡鸣驱赶,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我有多久没见到这类似家屯里的心跳声呢?很久了吧,要不然怎会被不足为道的鸡鸣声给牵引思绪呢。
室外的鸡鸣车啸,室内时钟“嗒嗒”声伴随一两声室友较沉的呼吸声,无不在提醒人,时间的流逝。一想到这里,整个人就突感悲伤,源于“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的伤感,它留不住也剪不断的。
我在落雾落暮里想到了我奶奶。她现在还在睡中吧,梦肯定是没有的,她睡得极浅。有时稍大点的动静不能将她惊醒,可偏偏会在凌晨四点半时自觉醒来。
她先是拉亮厨房的白炽灯,端着昨夜量好的米走出耳门,拐进厨房。木柴被爷爷昨夜劈好堆放在灶炉边,而她只要负责淘米、烧水、捞饭。等这些倒饬完了,天才露出鱼肚白。
鸟儿那时就已经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地蹦来蹦去,有的觅食归来的鸟儿经过冒烟的烟囱,羽毛会沾染上属于农家的尘烟味。升上天的炊烟化成了白云,为朝阳的出山做足了前奏。
而她要将煮好的白粥打到铝锅内,涮好锅后添加柴火开始蒸饭,这时她才有空闲刷牙洗脸。料理好自己,又将吊桶里干净的青菜掏出来再拿到河里净过一遍。
初冬的水位极浅,面上冒着白汽。其实水是冰飕飕的,伸进去的手再拿出来,已是又红又肿,活跟千百根针扎过一样。
她常年摸灶的手变得黝黑,手纹里,指缝里的灶火灰积淀成泥垢。我从没因此嫌弃过她,就算她的手指头在端菜的时候伸了进去,我也不会注意,她是一手把带大我的这世上仅有的奶奶啊。
她的手,有时光叠堆的沧桑,刻着一个人整个人生的遭遇。她一定是过惯了一头扎进冰水里的日子,下水之前,没有丝毫的心理斗争与忸怩地试探。
她的一只手搅动了河水,岸上纷纷往城里赶的务工自行车,可以听见河水之间相互推搡,相互嘟囔的声音。
她摘掉一夜之间变黄的叶子,检查有没有掉进去的虫子。一切都妥当,她撑着膝盖站起身来,用力甩了一把青菜,飞出去的残水,成了散开在空中的珠子。一起散开,又一起跌落河里,许多的细微涟漪纷纷仰泳逃开。
她提着白色胶桶,一步一步地踏上麻石阶梯,走到路上,会停一会儿用来捶捶腰背。村口的寡妇已经打开了鸡牢,一只只娇小秀气又干净的土鸡扑棱着花色的翅膀相互追逐。
刚刚被吵醒的河面再一次恢复了平静,只余下几片黄色的菜叶子随着水流悠悠地漂荡。
等到她进了厨房,柴火燃得差不多,那时水蒸气达到鼎盛,这就意味着饭熟了。
打开竹片编成的蒸盖,被囚禁已久的蒸汽抱团冲出来,撞上了瓦梁,墨色的檐灰被晃得摆来摆去。
火炭一样红的朝阳,在蒸汽的后方,早已爬上了河边老树光秃秃的木枝上,并着湛蓝天空上的几朵橘红色的流云,收纳进了奶奶东向的天窗。
她用嘴吹去会模糊视线的蒸汽,看看饭的色泽,耸耸鼻头闻闻饭的香味。望闻不够,还需亲切一番。用之前淘米的筷子小剜一口,吃着不粘牙,那才能够放下心来不用添柴。
这时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热闹声一叠一叠的。之前由她承揽的寂静,被各种复苏的声音充填。
寂静一步步退让,退回了千米之外的葱郁针松林,跟着一块无声消失的还有天上彩色的朝霞。
起来的人们拉开帘子,探头出去,盛开过又褪去美丽的清晨,变成大家眼中一年如一日,没变样的司空见惯。
脚踩黄土背朝天的她,即使拥有过无数次,不被大多数人遇见的美丽。由于她终日里勾着头,从没仰望过天上,盛放在眼前的享受,没地里的青菜实在,因此错过了常年早起的优待。真有些替她可惜了。
现在手臂有些发凉,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室友的呼吸声不知何时变得轻柔平缓,鸡叫声也不再响起,似乎原先的努力不过是一时兴起。
黑暗依旧被驱逐,只不过不再是鸡鸣。
我依然很精神,但还是滑进了被子,枕着窗外黎明前的夜色而眠。
闭眼之前,脑子清醒的想着,我也不会有梦吧。毕竟再次睁眼醒来,上完上午的课就是回家了,在日头底下,蹬着自行车回到她身边。
记于一中女生寝室下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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