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情深不寿 （6）
阿彻，那日你站在我的长门宫，居高临下的问我，到底要什么，我笑了，凄然又惨淡。
你竟不明白，我要的，从始至终，不过是一个你罢了，但始终太过贵重，我，承担不起。
1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此生若你负了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所以火烧长门宫那一日，我心如死灰，早已经做好了魂飞魄散的打算。
我记得书上说，人的肉体如果被烧成了灰烬，便永世不会再入轮回。
生生世世，我都不愿再遇到你了。
长门宫走水，全是我一人所为，我烧掉的，是我所有的倔强和骄傲。
我想，这最后一点默契，你会知道的。
我谴退了所有人，直到苏凌风冲入火场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一生，原来唯有他，从未负过我，但终归这一切都太迟了。
横梁掉下来的时候，苏凌风护住了我，我推开他，朝他喊发怒，"苏凌风，你都消失了那么久，现在还来做什么？"
他恨恨的瞪着我，"陈阿娇，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居然玩起了玉石俱焚。”
我朝他怒吼，"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苏凌风，你一介草民，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马上滚出我的长门宫！"
我知道以苏凌风的身手，离开这里，轻而易举。
他却蹙了蹙眉，"陈阿娇，我不会再让你有事。"语气决绝却竟莫名的有些深情。
发愣的瞬间，只觉得有一股气推着我往外。
待我回过神来时，眼前人却是青篱，我回过头看，身后是茫茫一片的火海。
你可知，苏凌风，其实是梁王嫡子。
梁王死后，皇祖母曾想用一己之力，换苏凌风一世华裳，可是他放弃了。
那一日我躲在皇祖母的门外，听的清清楚楚，他说，"蒙太后恩宠，凌风一介布衣，半世流离，受不住这锦衣玉食的荣华富贵。"
苏凌风上次离开，已是三年前，那一刻，我曾以为，这一生，我再也不会见到他。
若不是横梁掉下的时候他把我护在怀里，我会以为，这是我临死前出现的幻觉，也是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一生，我负债累累。
火势蔓延得很快，我看着他，眼泪就突然吧嗒吧嗒的往下落。
我骂他，"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分没寸?"
他没回我话，只是恨恨的说，“陈阿娇，回头我再找你算账。”
后来就是一阵混乱，我摇着青篱的肩，近乎疯狂的哭喊，"苏凌风还在里边，我要回去找他，我要……"
话还没说完，便被青篱一掌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床上，而青篱守在一旁。
我正讶异她是如何知道这个地方，她却缓缓开口，“娘娘可知，青篱有个妹妹……”
她说的话，我听了就像是曾经听过的某个故事那样，匪夷所思。
她说青萝，便是我曾见过的钥言，而我身旁的青篱，竟也是苏凌风的人。
所以卫子夫曾是他的手下，所以钥言是因他而走，所以长门赋的事是他所办，以至于每一次我危机四伏时，第一个出现的，还是他……
我终于还是哭出了声，自我醒来之后，还从未哭过，我以为，我不会哭的。
回想起来，我这一生皆是被人所负，果真负他最多，穷奇一生，竟发现已无以为报。
2
阿彻，我想我是爱过你的，但爱过，也抵不过一个过字。
万物有灵，缘尽，则万物息，如今，我确然是已经不再爱你了。
哪怕后来听说未央宫夜夜笙歌，卫子夫顺理成章的成了皇后。
哪怕听说你新纳的李夫人，容貌与我十分相似。
哪怕听说你常深夜走到我的长门宫，一坐就是一整夜……
我的心里，始终激不起半点的涟漪。
纵然你查出巫蛊之灾，我是遭人陷害，可是这与刘据又有什么关系?
你逼着刘据造反，是在惩罚卫子夫，还是在惩罚你自己？
我离开后，你偶尔，还是会想起我们曾经的日子吗?
所以你这么折磨自己，是因为我们那未出生的孩子?还是自知亏欠？
我还听说你宫殿外面的荷花，今年开的甚好，可这一切，如今又有何意义？
那荷花是你亲封我后位之日，亲手所栽。这一生，你亲手我做的，大概也唯有这一件事了。
3
我想，如果卫子夫也如我一般的爱你，那么，她终会成为下一个我。然若不是，那一切也只能待天意。
你称赞她温柔大度，贤惠能干，但没有一个人，会把自己深爱的人和别人一起分享。
所以阿彻，若是你真心待她，你终究得和我一样，尝尝失魂落魄的滋味。
苏凌风的故居四周，四周被我种满了树，现在花开得正艳，一大片一大片的在风中摇曳着。
一夜无梦，我在第二天一大早，闻到了一阵香甜，目光所及，落红一地。
直到今天，我已在此住了三年。我看着一地的花瓣，突然笑开了。
那些开在风中的花啊，总是轻易的就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席卷一空。
这一切，多像那年的承诺，在繁华落尽后，荡然无存。
桃花红，梨花凉，红的是血，凉的，是心。
这一生，答应过你的共白头，我不曾辜负，但我辜负的，又岂是如此。
4
我以为有些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了。
却那日正在午睡，听闻有人喊我乳名，我一睁眼，便看到了苏凌风。
他的面容依旧是那么熟悉，恍惚中又回到了刚遇见他的时候。
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声。我翻身想要起床，却一不小心绊倒了自己，幸得被被子裹住了。
正在思索如何是好，他却微笑着走近我，缓缓开口，“阿娇，我回来了。”
温热的拥抱，截断了我所有想说出口的话。
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我曾经以为的满心喜欢，不过是繁华堆砌起来的假象。
真正的喜欢，大抵不过是恰巧你陷入窘境时的不知所措，落入另一个人眼里，一见倾心。
若岁月如昨，若往事可追，若人生只如初见，便不再有往事残阳，又何惧腊月寒凉。
可星辰易逝，容颜易老，即便岁月可回首，也不过是曾经被磨灭于似水的流年。
所以那些抓不住的东西啊，就应该早早的，放手扬了去。
后续
阿娇，世人都说我追求长生，没有人知道，我只是担心错过了你。
世人都只知我宠爱李夫人，可是谁也不知道，不过是因她的身上，有你的影子。
阿娇，她们说李夫人钗子落下的时候极美，我笑笑，那是因为宫中如今都是新人，没人见过你的模样。
阿娇，自你走后，我夜夜望梦见你，却从未梦见过你。
莫非，你真对我如此狠心，上穷碧落，生生世世，都要与我永不相见。
阿娇，我还记得，你一把大火烧了长门宫那天，跳了一曲舞，我记得你曾也喜欢跳舞，却不知为何收了性子。
阿娇，那也是我第一次见你在旁人面前流了泪，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凡人，可那个时候，我又多么希望你真的是凤凰，能够涅槃重生。
最后一句话，我听到你说，“刘彻，如有来生，我愿我们生生世世，再不相见”。
可是阿娇，人真的有轮回转世么？如果有，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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