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僧敲月下门”是唐朝著名苦吟诗人贾岛的名句,后人论这句诗有意境,好在这个“敲”字上,我却觉得诗句里另一个字用得更好,那就是那个“僧”字。大家试想,宁静的月夜里,敲与推固然有点意思,但是谁敲,谁推,其实更加有意思,让不囿于俗世的和尚来敲这个门,才让这句诗更加有韵味。可是,如果来敲门的是个鬼和尚呢……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哦!不,这就是今天我要讲的故事……
《金刚经》开篇第一品,不写讲经,写的是佛入城乞食的经历: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乞食,也就是我们常听到的“化顿斋饭”,在佛家看来,万不等同于乞丐的乞食。佛家乞食,所为者有二 ,第一呢,是为己,是为自己的修行,第二呢,是为别人,是为福利于世人。乞丐的乞食是择人而乞,有那富的,不去穷家,有那鲜衣怒马的,便不去绳床瓦灶人家。而佛家乞食呢,讲究不择富贵贫贱,次第而乞,不管你是富的、贫的、病的、弱的,佛家都会上门,人家给什么,不择山珍、海味、粗茶、淡饭,皆可充盈肚腹。
今天所说故事的因由呢,便是从和尚乞食而来。
樊城最近出了一件鬼事,闹得全城人心惶惶。最近这一月以来,一到夜半时分,樊城内某户人家的院门便会被敲响,这户人家不用打开门看,就知道是那鬼和尚来了。夜寂静幽深,敲门声不急不缓,可是这两个合在一起,在樊城人家听来却是大恐怖来临。这家人躲在屋内,吓得哆哆嗦嗦,可是还得有一个人去开门。人人都知道,若不开门,祸事更大。这家的男人脸上冒汗,小腿打着哆嗦,歪歪斜斜、晃晃悠悠地走出屋来,走到院子里,打开了被敲响的院门。
看到站在外面的缁衣和尚,男人扑通一声跪下,嘴里哭喊道:“大师,你的死不干我家事,冤有头,债有主,谁招惹了你,你自去找谁!出家人慈悲为怀,饶了我们全家吧!求求你了!”
鬼和尚却仿佛一个木偶,僵硬地伸出手中钵盂,呆呆说道:“施主,贫僧来化顿斋饭,所乞不多,一金馒头足矣!”
男人听到鬼和尚这话,绝望地叫道:“大师啊!我家不富,上哪里去施舍你一个金馒头!”
鬼和尚听到这话,脸上无喜无悲,不顾跪在地上这男人凄厉的哀求,慢慢转过身,走进黑夜里去了。
第二天,王二愣子家昨晚被鬼和尚敲门的事情便传遍了樊城,大家纷纷打听,王二愣子全家现在怎样,有那知情的便道:“还能怎样,全家有的全身疼痛难忍,有的全身发痒,有的饿得难受,吃东西也不管用,都在炕上打滚呢!唉!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死又死不了,活又活得难受!”
周围人听知情人这样念叨,眼睛里既有庆幸又有恐惧,庆幸的是昨晚鬼和尚敲响的不是自家门,恐惧的是自家门早晚要被敲响。鬼和尚就像一把悬在全城百姓头上的利剑,每一夜,利剑飞下劈斩一户,全城人却不知道这把剑什么时候劈斩到自家头上,这种等待祸患来临的煎熬滋味就别提了!
因为鬼和尚的缘故,到了白天,樊城城内也没什么人上街,这几个好热闹的在这里讨论了一番,也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只能个个铁青着脸回家去了。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人人心里悔得肠青,脑中齐齐冒出一个念头:你说当初要是谁家稍微发发善心,乞他一个馒头,不就没有这场祸事了!有那想的远的人,思绪翻飞,不自觉又回忆起这场祸事的由来。
樊城是方圆百里最繁华的大城,可称物阜民丰。这天,自城门外走进来一个游方和尚,这和尚看看城内街市繁华,心内称赞此城,心想,此城如此繁华,定是个首善之城。想到这里,和尚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和尚这才想起,自己因为忙着赶路,只昨天在一个破落小镇讨到一碗糙米,算算,距那时有一天时间了,也该饿了。如今到了樊城,正好化顿斋饭来吃,吃完好继续赶路。
和尚站在城门口,抬眼便看到不远处一座青砖伴瓦的好院子,他自随身包袱中取出钵盂,捧在手中,敲响了那户人家的门。
笃笃笃!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打开了门,站在门内,面容整肃地看看门外和尚,冷冷问道:“何事?”
和尚施了个佛礼,恭敬道:“施主,贫僧乃游方僧人,来到贵地,乞化主家一顿斋饭。”
管家冷冷道:“我家与你这和尚素不相识,哪有理由舍你斋饭,没有!没有!”说完,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和尚耳听一声响,还没反应过来,门已经关了,他呆了一呆,静静地转身,持着钵盂,往下一家去了。
和尚四处游方,化斋的时候被主家拒绝的事情也常常遇见,他不以为意,走到紧邻的下一户人家门口。这户人家看起来条件一般,但佛家讲究次第而乞,于是和尚又敲响了这户人家的门。
嘎吱一声响,一个满脸皱纹的黑脸汉子从门缝里探出头来,见是个和尚,一句话都没说,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和尚又遇了这一遭,心中也不恼,持着钵盂,继续往下一家去。
这户人家是个寡妇家,开门的寡妇见是个和尚,说话冷嘲热讽,夹枪带棒:“哎吆!我当什么风流人物敲我李二娘家门呢!原来是个遭瘟的和尚,我说和尚啊,我是个寡妇人家,别说我没东西施舍你,就是有,你也不该来我家要饭啊,寡妇家的门是你个和尚能敲的吗?你这一敲,可不就坏了我贞洁妇人家的名声!你要想进来,来,我把门打开,你敢进吗?敢进你就进,进来我就施舍你饭……”
和尚听这一番话,慌慌地转身,逃也似的往别处跑了。
到了下一家门口,和尚整整心情,不急不缓地敲响了这户人家的门。
砰!砰!砰!
和尚一家家走,闭门声一声声响在耳畔,不觉间,竟已红轮西坠,和尚看看手中钵盂,仍是空空如也。他中午入城,乞食了几个时辰,却仍一无所获,饶是和尚心智坚定,到这时候,也感伤情凄凄,心中直叹修行之困苦,行路之艰难。虽这样想,和尚却不气馁,他打算先找个街角,凑活一晚,吃饭的事情只能明天再说了。想到这,和尚忍着腹中饥饿,转身踽踽而行,自找地方休息去了。
和尚窝在街角,闭上眼睛,转眼间就已到天明,他睁开眼,感受着腹中强烈的饥饿感,起身,持着钵盂,敲响了附近一户人家的门。
砰!砰!砰!
昨日的历史仿佛在重演,和尚又一天忍饥挨饿,饱受白眼。他今日走了樊城十几条街,转眼到了天黑,钵盂里竟仍旧空空。和尚此时也有点意志消沉,又随便找了个街角凑活了一晚,第二天天一亮,他又持着钵盂开始乞食。
时间很快,日落月升,傍晚又至,结果仍然如昨日,和尚又一点斋饭也没化到。一入夜,小雨便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和尚持着空空的钵盂,全身湿透,面色苍白,脚步蹒跚。他走到某处屋檐下,倚靠着坐下,心里倍感凄凉。他云游四方,天下大城小城走过上百个,路过的村镇更是不可计数,可是从来没有遇到樊城这种情境——乞食了两天半,竟然连半粒粮食也没有乞到。
和尚心里虽然又气又悲,同时却还抱有一丝希望,他畏缩在屋檐下,忍受着身上的湿冷,勉强睡了。
天明,这和尚几乎是拖着步子在走,他已经饿得头昏眼花,几乎下一步就跌倒,可是心中仍然有信念在支撑着他,他实在不信,走遍全樊城几百户人家,会半粒米都乞不到。可是,当金乌再次隐没于西山之时,和尚信念终于崩塌了。这三天半以来,他的足迹遍布整个樊城,可是全城百姓,几百户人家,当真半粒米也没有施舍给他。
和尚绝望地持着钵盂,踉跄着走到城里某个干净的小河边,仔细洗了钵盂,又清洁了一下手面,洗去了面上的风尘之色,抚去僧衣上沾染的灰尘,如此一番后,才持着钵盂又回往樊城繁华的街道上来。
第二天清晨,樊城百姓来到街市中心,蓦然发现在清晨的雾气中,结跏趺坐着一个和尚,有那胆大的,上前去看,见正是前几日全城化斋的僧人,旁人推推这和尚,和尚一动不动,试试他的鼻息,竟已死了!樊城百姓们听说是一个死和尚,便不怕了,樊城哪天不死个把人,这有何惧?有那带头的,纠结了几个壮小伙,把和尚尸首连着包袱、钵盂抬出城去,扔到了城外乱坟岗子无名坟洞里去了。
于是,从这天夜里开始,樊城便开始闹鬼。
卷土复来的鬼和尚并不如生前那样,次第而乞,而是随机乞食。一到夜半,鬼和尚便会敲响某户人家的门,这时,他乞的却不是一顿饭食,而是金馒头。金馒头也根据富贵不同,乞食数量不同,有那豪富之家,他便要百八十个金馒头,有那穷苦人家,他就要一两个金馒头,这样,自然家家户户都拿不出来,到明日,全家不论人数多寡,或头痛、或腹痛、或饥饿、或昏迷,各有痛苦之症,你若想死,还死不了,若有取死之举,顿感魂魄悠悠,只能瘫倒在地,继续忍受痛苦。有几家大户人家,请了道士来降妖除怪,可是皆无用处,如此做的人家,换来的只是痛苦更甚。
出了这件事情,樊城人自己都感叹:樊城内里无好人啊!
这件事怎么解决呢?没有解决之法。大家造的孽,大家一起受。到了半夜,大家继续躲在家里,战战兢兢,等待鬼和尚上门。若不上门,那好,全家又多享福一日,若上了门,那好,该着这户倒霉。
又是一个白天的担惊受怕,可这也阻挡不了黑夜的来临。今夜是个好夜,月明风轻,颇有几分意境。可樊城人却无心欣赏这美景,全都躲在家里床上、柜子里、桌子下,心里打着寒颤,专等那或来或不来的敲门声。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樊城中月被阴云遮住,无名处吹来了一阵怪风,吹得整个樊城叮当怪响不断。黑夜中,一个鬼和尚的身影在街口显现出来,这鬼和尚持着钵盂,缓步走着,随便走到一户人家门口,笃笃笃!敲响了这户人家的院门。
过了挺久,没人来应门,鬼和尚再次敲了三声,这下,院内屋子里有了反应,先是从院内窗户中透出了一点油灯的光亮,接着便是一声粗犷地声音从屋里传出:“谁呀!这么晚了!”说着,这声音嘟囔着,从屋里走到屋外院子里,打开了门。
打开门后,刚才还发牢骚的户主见是一个和尚,便没有再抱怨,他脸上毫无惧色,只是问道:“和尚,这么晚敲门,有什么事吗?”
众位看官,你道这人为何不怕,看他生得五大三粗,其实他不是个傻大胆,之所以不怕,只是因为他今天刚回樊城,还不知道樊城出了鬼事呢!这人姓王名小二,独身一个,老家在离樊城几十里外的一个村子里,三个月前,村子里的人捎信来说他母亲病重,这人是个孝子,一听这事,立即变卖了樊城家中值钱的东西,带着钱往老家赶去。回到老家,母亲果然病得很重。这人为治母病,把这么多年来积攒的钱,三月散尽,可这也挽不回母亲的命,母亲去了后,他嚎哭着埋葬了母亲,为了过活,只能再回城里一贫如洗的小破房子里研究下一步生计。要说樊城和他老家相隔不是太远,可古代书信消息传递很慢,这样,到了回到樊城这天,他还不知道樊城出了鬼事呢!
王小二见门外是个和尚,也没多想,他挺年轻,二十多岁,半生无愧,别说他不知道门外是鬼,就算知道,恐怕也不会害怕。
鬼和尚听王小二发问,仍像以往一样,呆呆伸出钵盂道:“施主,贫僧来化顿斋饭,所乞不多,一金馒头足矣!”
王小二一听和尚这话,几乎跳脚,喊道:“我说你这和尚,也忒不知好歹!张口就要一斤馒头,你这把我当大户吃呢!我从老家倒带来几个馒头,勉强度日呢!一斤不行,一个倒有。”鬼怪出行,自带妖风,说到这里,王小二只感觉外面风大,上前一把拽住和尚臂膀,一边把他往屋里拉,一边说着:“外面风大,进来说,进来说……”说完,一个鬼和尚已经被他拉进了他的小破屋里。
进了屋里,风一下消了,微微跳动的烛火照亮了小屋。王小二一指炕沿,将和尚推坐在炕沿上,对发呆的鬼和尚说道:“你先坐着,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模样,想必饿了,我去给你拿馒头。”说完,去了别屋粮食缸里,取出了一个包袱,提进来,放在柜子上,打开,正是六个馒头。
王小二见和尚瞅着这六个馒头发呆,警惕道:“和尚,我只能给你一个,剩下的几个我自己还要留着捱日子呢?”说完,拿起一个馒头递给和尚,爽利道:“给!吃吧!”
鬼和尚看看抓在手中的馒头,呆滞的眼神中出现了一点灵动,他不急不缓地啃起了馒头。王小二见和尚馒头吃得慢,以为馒头太硬,便又去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给和尚,让他就着吃。和尚吃一口馒头,就一口水瓢里的凉水,转眼间,一个馒头就吃光了。吃光后,鬼和尚又呆呆瞅着柜子上剩下的五个馒头。
见和尚这样直勾勾看着自己剩下的五个馒头,王小二叹一口气,又拿起一个馒头来,递给了鬼和尚。和尚也不客气,接过来,一口馒头一口凉水,转眼间,又一个馒头下了肚。吃完,又呆呆看着王小二剩下的四个馒头。
王小二见和尚又在看自己剩下的四个馒头,疑惑道:“我说和尚,你几天没吃饭了?”
鬼和尚呆呆回道:“三四天了,记不清了……”
王小二道:“好几天不吃饭,还没饿死呢?”
鬼和尚道:“饿死了……”
王小二只当这是和尚的一句昏话,叹一口气,怜悯地看看这和尚,纠结了一大会儿,才从剩下四个馒头中拿出三个,全递给和尚,说道:“和尚,这三个给你,你今天算是把我三四天的口粮给吃了。剩下这一个就别想了,这个我明天保命,等我明天找到工,你要还没处吃饭,我再请你吃馒头。”说完,用包袱卷起剩下的一个馒头,珍而重之地放回到了别屋粮食缸里。
和尚细嚼慢咽,吃着三个馒头。每吃一个,他的眼中灵光就多一分,吃完三个馒头,这鬼和尚已经不复呆傻,似个活人了!
鬼和尚站起,对着王小二庄重地行了一个佛礼,说道:“多谢施主布施,和尚感激不尽。”说完,竟不再停留,出门去了。
王小二送和尚出门,见和尚背影走进了黑夜中,才关门往屋里走。这时候,月又明了,风又轻了,世界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王小二抬头,看看天空中皎洁的明月,突然开始思念起自己逝去不久的母亲来,他想着想着,落下泪来,半响,才擦擦眼泪,回屋睡了。
这天夜里,王小二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成了一个船夫,专门撑船渡过往行人,有一趟,一个和尚来搭船,这和尚坐在船中,双手合十,念了一首诗:
无生无灭佛陀果,六根六贼世人念。
念到尽头生善我,可渡释尊过障魔。
和尚诗念完了,王小二也从梦中醒来了,他睁开眼,见天光已经大亮,明晃晃的朝阳照进屋内,只把个陋室照得亮堂堂。
……
樊城闹鬼的事情就这样平息了,樊城百姓知道这件鬼事因何而起,却不知这鬼事因何而终。他们只知道,那个令全城人惊惧的鬼和尚从某天夜里开始便不再来了,城里曾被鬼和尚找上门的人家,疼痛祸患也消了。樊城人不知是城内一个叫王小二的无名小卒救了他们,或许,知道,他们也不会在意。
王小二经历了这件事,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仍然每日上工,辛勤劳作,赚取自己生活所需。后来他听说了鬼和尚的事,心里虽有猜测,但也不放在心上,他去世的老母亲经常挂在嘴边一句话:“行善,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行恶,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母亲没有给他留下一毫一厘的金银钱物,却遗泽深厚,想起这句话,想起母亲生前的教诲,想起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他禁不住潸然泪下,又思念起母亲来了。
PS:虽然有段时间没写“鬼系列”故事了,可是写起来还和原来一样得心应手,写和尚最后念的那首诗的时候,我也有点化身苦吟诗人的意思,几个字改来改去,琢磨来琢磨去,力求写出合格的东西。笔力有限,故事只能写到如此,大家若喜欢看,多多点赞、收藏、关注支持!下一个故事见!@我这头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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