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以前在书上读到这两句话,从没觉得和自己有关系,没想到自己却成了被生计所逼的女强盗,季琳的手心里都是冷汗,其实她是怕的。
写着喜字的红灯笼在走廊上摇晃着,大厅里的喧闹之声隐隐传来,虽说王财主现在给绑着,但是她忽然想到,如果喝喜酒的人发现王财主久久没有入席,起了疑心,到洞房查看,马上就得露馅。不知道江绿兰可能应付的过去?这傻丫头,最大的爱好是看二三流的言情小说,现在季琳长叹,就是爱看个侦探小说也是好的!至少这丫头的脑子还会练得聪明一些。
走廊右拐的第三间房间?记得王财主说这话时眼珠转了一转,有可能他在说谎,可不能冒失闯了进去。正想着,一队仆人施施然走过来,季琳赶紧垂下双眸,作出一副乖顺的样子,她现在穿的是江绿兰的伴娘服,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显眼。
为首的一个老仆人看到她,狐疑的站住了,挑起灯笼,道:“你是——?”
“我是新娘子的伴娘。”季琳低着头回答:“老爷把我赶出来了,说是不允许我在洞房里。”
几个女仆意味深长的对视一笑,有人还掩着嘴窃窃笑着,为首的老仆人是夫人的陪嫁丫头,听到这话,心里很不爽快,道:“姑娘既然出来了,也没有在风头里站着的理,还是进厨房,让人陪着吃点酒菜。”
“大娘客气了。”季琳恭顺道:“我还是在这儿等着吧,待会儿可能新娘子还要使唤我。”
“新娘子要使唤你干什么?”几个女仆推着她道:“今儿个是老爷和新娘子的良宵,姑娘,你就别傻站在这里,快跟着我们去厨房,让厨房的老娘们陪着你吃酒耍乐。待到明儿早晨,领了赏钱再走。”
“不不,并不敢惊动各位。”季琳紧张得一塌糊涂,今儿个是喜宴,厨房里定是人来人往热闹得很,红楼梦里不是描述过富贵人家的厨房,那是最人多嘴杂的地方,要是现在到了厨房,被那些三姑六婆逼着喝个酒什么的,酩酊大醉,可再也没有逃出去的机会。时间一长,王财主被发现,江绿兰可真要假戏真做了,成了王财主的小妾了!
“姑娘客气什么?”几个人都来捉她的手,季琳慌乱之中,冷眼里看到为首的老女仆满脸严肃,好不自在的样子,心道:“以前看小说,貌似老夫人都有个贴心的陪房丫头,这个人莫不是老夫人的陪房丫头?看这些人中,独是她一丝笑容也没有。如果她是,她定然反感王财主娶小妾的,我不如先低调行事,赢得她好感。”
“我们新娘子原是穷苦人家的女儿,我也是。”季琳庄重道:“她虽说做了财主的小妾,但身份好比是丫鬟一般,于我们也不是体面的事。”
她这一说,众人倒不来捉她的手了,只听她说。
她装作愁苦的样子,缓缓道:“还请各位大娘嫂子体谅,给人做妾对于女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我们是好姐妹,她心里不舒服,我也不舒服。等到了大厨房,问什么的都有,让我的脸不知道往哪儿放。穷人家的女孩儿,自尊还是有的。”
她这么一说,同情的居多。女仆大多出身穷人家,不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怎么舍得把孩子卖给别人当佣人,因此都黯然失色,不再强拖着她去吃酒了。
季琳舒了一口气:“各位大娘嫂子,任我在这儿吹吹风就好,不必管我,各位忙各位的去。”
她心道:“什么事?生生把一个优秀的高三狗逼成一个惯会和大妈大娘打交道的高手。”
“既是这么说。”为首的陪房妈妈开口道:“小婵,你就陪这位姑娘去东厢房坐坐,可别慢待了。”她嘉许的笑笑:“是个懂事理的姑娘。”
小婵是个三十多岁的少妇,特别自来熟,带着季琳去东厢房的路上,已经把王财主家祖宗八代都透了底。当然,她也不会忘记和季琳打听新娘的事。季琳胡乱应付着,一边已经把地形查看好了,特别是逃跑的路径。
她装作没见识的样子,惊讶道:“小婵姐姐,这房子可真够多的,老爷住的过来吗?”
小婵抿嘴一笑:“傻姑娘,咱们老爷有这些小妾,怎么会住不过来?今日新讨的新娘子就是老爷的第十八个小妾,还有几十个少爷小姐。”
“老色鬼!”季琳心中暗道,又心想:“他那么多房间,银子到底放在哪个房间?走廊右拐第三间?不会是个套吧。”
小婵举着灯笼,带着季琳在廊间走着,季琳看到右拐第三间亮着灯,笑道:“今儿个这么热闹的日子,这房间竟还亮着灯,房里哪位,没去喝杯酒?”
小婵叹口气,摇头道:“快别提了,这是第三房太太的房间。三太太原是好人家的女儿,可是……,现在已经疯了,被囚禁在这个房间,谁要是靠近准被她缠住,疯了的人劲特别大,几个男人都近不了她的身。”
“这个老狐狸!”季琳在心中骂道:“我要是误进了这个房间,非得给那个疯女人缠住不可,要是她大声喊叫起来,我哪里还走得了?”
又暗自思忖:“这屋里必定有个管家的,大太太年纪大了,年老色衰,恐怕是个性子软的,如不是这样,怎么会容许老色鬼连讨十八个小妾?这些小妾中,必定有个能干主事的,箱笼银子一定都是她掌管的。而且今晚的喜宴,也一定是这个人操办的。”
于是笑道:“这个喜事操办得有声有色,新娘子的娘家人不知多满意。小婵姐姐,这许多杂事可不是一般人应付得了的。”
“当然,也就是我们家五太太能操办的这样有条不紊的,这么大一个家,没有我们五太太的手段,怎么当得下来?”小婵语气之间颇为自豪。
季琳看她神色语气,应该是五太太的人,于是越发把五太太恭维了一番,顺带着也把五太太的住所打听出来,东边第三个院子。
快到厢房的时候,她忽然白着脸按着肚子蹲下来:“好姐姐,茅厕在哪里?刚才喝了冷风,这会儿肚子里闹腾得慌。”
小婵慌忙塞给她几张手纸,指明了茅厕的方向,她一溜烟而去,却是到了东边第三个院子,果然一片漆黑。
猫着腰摸进去,却发现房门已经开了,暗道:“不好!”
劲风扑面而来,她矮身躲过,黑暗里拳来脚去几招,那人的功夫浅薄,被她一招锁喉便动弹不得。
“你是贼?”暗适应后,借着月光,她看清了是一少年,长得还行,但是疲赖的神气,看起来便有几分邪魅。
“你也是贼!”少年不客气说。
季琳失笑了,她也是贼,不过她此时问心无愧,难道王财主的家财就是老老实实经营来的?便道:“对,我也是。这原是不义之财,我当然可以取。”
“我当然也可以!”少年毫不退让,一双眼睛亮晶晶看着她,精光闪烁,季琳想这就是“贼光”吧。她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贼,觉得颇为有趣,以前总以为小偷都是獐头鼠目,娄阿鼠一般,现在看这个小贼倒有几分机灵可爱,如不是情势危急,倒可以逗一逗他。
“我先拿到的!”少年特意加重口气,季琳扳紧他手腕,使了些力气,他忍不住呼痛,只听季琳道:“可是你输了!你打不过我!”
少年无奈,季琳将他腰间包裹取了,掂了掂,笑道:“不少啊,看来,收获不小,谢了!”
少年急道:“姐姐,我上有八十岁老娘!”
季琳又笑:“你娘过了花甲,还能怀孕生娃娃?”
少年马上道:“上有八十岁老祖母!”
“第一遍说错了,改正无效!”
“不义之财,不可独吞!”少年低声抗议。
季琳心思一个灵动,道:“也行。不过我有条件。”
“给我找两件男人衣裳,然后,带我出这个院子!只要你能带我出这个院子,银子分你一半!”
“行!”少年毫不犹豫,又看向银子。
季琳将银子往怀中紧了一紧,向他笑道:“快去!”
“要死啊!”江绿兰换上了男人衣服,急道:“去了这么久?我怎么应付那帮要拉老色鬼喝酒的人?”
季琳颇感兴趣的坏坏笑着:“你怎么应付?”
江绿兰脸色一红,道:“还不是仰仗我多看肥皂剧的本领?”
季琳笑得几乎打跌,她心思通透,知道江绿兰定是尖着嗓子乱叫一番,让人觉得王财主要迫不及待行云雨之乐,于是知趣退去,便捏捏她的腮帮子道:“行啊,没想到咱们江绿兰现在聪明得很。”
忽然听到“呜呜”从喉间发出的低吼,两人转头一瞧,原来王财主使劲挣扎,季琳把他嘴里的帕子塞得更紧些,道:“王财主对不住了,你今日有这一劫,皆因你平时作恶多端所致。实话告诉你,小云已经走了,远远的离开了这里,再也不会回来。我不会离开此地,定是在暗中监督你,若你要再敢起坏心,下次可不是威胁了。”
王财主使劲点着头,眼中满是求饶。
“他好像蛮可怜的。”江绿兰不忍道:“要不……?”
“糊涂!”季琳斥道:“这老头子满腹坏水,把个好好的女人都逼疯了,你还要对他有善心?现在他要是自由了,我们准得被抓进去!”
“说说而已嘛。”江绿兰嘟囔道,心里有些懊悔,刚才季琳还夸自己聪明,这不一得意又出了馊主意,又不甘被季琳教训,试图扳回点面子,道:“冒险偷什么银子?小云不是分了我们一半?”
“小云给我们的多是首饰,你自己数数,有多少银子?如不多点防身,我们以后怎么过日子?到了这地方,要用多少银子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江绿兰嘴上不说,心里佩服:“到底高材生不一样,就是到了古代行事也时时能做到心里有数,执行力特强,胆也特别大。可是,她是个女的,在古代能做什么呢?”
少年已在外面打了个鸟,听到鸟叫着扑棱棱飞去,季琳知道在催促他们了,赶紧和江绿兰出来。
少年翻墙用的是飞索,季琳是攀岩高手,一会儿就过去了,江绿兰又怕又慌,被季琳和少年连哄带吓好一阵子才抖抖索索翻过墙去,季琳在墙那边等着她,等她颤颤抖抖的下了一大半,季琳一把把她接住,又安慰了一会子,她方平静下来。
季琳果不食言,分了少年一半银子,然后问清了码头的方向。
“半夜里哪有船可开?”少年不屑道,又掂了掂银子:“送佛送到西,我送你们走。”
到了码头,他偷偷解缆,划开一只小船,送季琳和江绿兰离开。夜色迷茫,偶有星子数点,江绿兰已没心没肺靠着季琳酣睡了,季琳听着桨声咿呀,看着河水东流,心头一片迷茫,前途何其茫茫,行路何其艰难,一时半伙看来回不去了,她将来和江绿兰要怎么谋生?
又不禁起了悲凉之意,没过两个月,就要高考了,凭自己的成绩,考个985没问题。路也想好了,在国内读个一两年就到国外去,学金融学法律都行,凭着她的能力,将来一定能大展宏图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了。一个女的,在古代能做什么事?
“喂,”少年摇着撸问道:“你们预备到哪儿去?”
“京城吧。”季琳萧索答道:“京城那么大,才有生存的机会。”
“心还真大啊。”少年笑道:“两个女的,还想去京城,难不成想去勾栏院里做头牌姑娘?”
季琳呸他道:“滚你的蛋!信不信一脚把你踹河里?”
“信!信!”少年不迭道:“我可是见识了你的功夫。可任你再聪明,功夫再高,你一个女的,还能做什么?难不成做压寨夫人?还是到了京城,寻家小店做老板娘,卖卖烧饼什么的?”
季琳气道:“谁说女人只能卖烧饼?男人能做的事我都能做!”
少年哈哈笑道:“难道你能考女状元不成?再过些日子,倒是要秋闱了,可你一个女的,满肚子的学问,也没人让你考!”
季琳不作声,少年又道:“等我安顿了老娘,也去京城找活计。满京城的人,都是我的荷包。”
季琳讥讽道:“志向不小啊,可叹你既是这样聪明灵活,为什么要干这般见不得人的勾当?”
“个人喜欢。草有草命,树有树命,我专门偷为富不仁家,有何不妥?难道他们的钱就来得干净?就是做皇帝的,谁不靠打打杀杀,多少血流成河,才坐上皇位?”
季琳想起“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也不能反驳他什么。
少年笑得一脸灿烂:“我是阿海,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名季琳,她是江绿兰。”
“好!季姐姐,京城见!”阿海把她们送到了渡口,然后指给她们去京城的路,挥手告别。
天已微明,曙光初现,季琳和江绿兰找了一家铺子吃了些早食,找了辆马车往京城而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