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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死亡笔记之事故(四)

乡村死亡笔记之事故(四)

作者: 汉水狂客 | 来源:发表于2017-10-16 21:01 被阅读61次

    四 开会

    李金明没有先回家,骑着电动车去了李为国家。到李卫国家大门口时,已快凌晨两点了。此时,夜已深了,月光分外明朗,四野阖寂无人,只有时断时续的阵阵虫鸣和偶尔一两声辽远的鸟叫。李金明拍了两下大门,狗就汪汪地咬了起来。就听见王芳警惕地问:“谁个?”显然没有睡觉,估计早已知道出事了。

    “兄弟媳妇,是我,李金明。”

    “噢,他老辈子呀。我马上给你开门。”

    刚进大门,王芳就惶急的说:“这咋得了呀,下午还在说小刚结婚的事呢,就戳这么大个拐!”李金明说:“进屋说。”

    李刚给端来椅子,泡了茶,说:“大大,喝开水。”

    李金明端着杯子说:“事情不出也出了,现在其他啥都不说了,看下一步咋办呢。”

    王芳说:“我这阵心里毛乱得很,你是支书,又是刚娃的老辈子,啥都要你拿主意呢。”

    李金明说:“明天来闹是肯定的,你们要有个思想准备。人家设灵堂、摆花圈,要诀要骂,就是搡两下都要忍着,叫人家畅一下气,毕竟两条人命呢!另外把开水给烧起,饭给管起,先有个态度。再就是刚娃这两天先不要露面,年轻人火气大,万一冲突起来不好。”

    王芳哽咽地说:“明天一早,刚娃就去给你爸送衣裳和铺盖,老家伙走的时候就穿了个短袖子,在里头熬一晚上还不把半条命都过了。他们来就是了,要杀要剐有我老婆婆呢,再不行了我去给他们抵命。送了衣裳,你就莫回来了,上你的班,我给你打电话再回来。”

    李刚说:“你身体又不好,一个人在屋里我咋放心。”

    李金明说:“都按你妈说的办,明天我叫你二妈、三妈都来,叫你姑姑也回来。他们也不敢做啥,真想做个啥,有我呢,怕个啥?”

    第二天,刚上班,徐明忠就串到冯世发办公室劈头问:“哎,今天胡晓东来不来?”

    冯世发说:“人家领导有事莫必还要给我汇报?来不来我咋知道呢。”

    “那我那个事你啥时候给解决呀。”

    “你哪个事?”

    “哪个事?地震款的事嘛,我还有哪个事。”

    “地震时你又没评上严重危房户,再说这几年你杂七杂八领的钱早就超过地震款了吧。”

    “胡老八都评上了,我为啥没评上?我那墙缝缝比胡老八裂得大,还不是因为胡老八的媳妇跟徐明兴是亲戚?”徐明中扯着脖子说。

    冯世发说:“胡老八媳妇跟徐明兴是亲戚,你跟徐明兴还是家门众兄弟呢,那都是经过群众评议了的,又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

    徐明中说:“评议个球呀,还不是他们几个人私下定的。”

    冯世发说:“徐明中,你摸着良心说,那年你修房的时候,政府给土胚房补助款一万六。为解决你的问题,镇上又召开协调会一次性给你两万九,这几年生活困难补助,逢年过节各种救济哪样没有你?你拿的钱早都超过地震建房补助款几倍了。而且你还签了息诉罢访承诺书的。要晓得知足呢。”

    徐明中:“那是两回事,再说我上访的时候,胡晓东拘我颈项,何高峰踢我一脚,怎么说?我上访这么多年的误工费、精神损失费怎么算?”

    冯世发说:“莫证据的话少乱说。又没有哪个请你去上访,你还要误工费、精神损失费,那你要不要脸?”

    徐明中说:“谁说没证据,好多人看到的。反正我不管,你去给胡晓东说要得这个事情了结,给我二十万,不然过两天你们都到北京来接我。”

    正说着李金明电话打过来说:“徐晓斌亲戚把灵堂设到李卫国家里了,花圈摆了一院坝。”

    冯世发说:“毕竟死了两个人呢,不叫摆,恐怕也不得行。你把李家劝着,不敢跟人发生冲突。”李金明说:“这头我按住的。”

    话还没落点,王桂兰拉着徐朝富和张财贵就进来了。

    张财贵说:“冯司法,咋解决呢?”

    冯世发说:“咋解决?要找交警解决呢。这号事交警家是主管的呢。”

    张财贵说:“你们昨晚拉尸首的时候,是咋说的?你不是说要摆四方台子说吗?”

    冯世发说:“摆四方台子,也是交警摆,人家是管这个的嘛。”

    徐明中说:“他这是踢皮球呢,今天把你踢过来,明天又把你踢过去。”

    冯世发对徐明中说:“你赶紧滚,我忙得很,没工夫跟你闲扯。”

    徐明中说:“好好!那我都叫你到北京来接我,到时候我都说是冯司法叫我到北京上访的。”

    冯世发对张财贵他们说:“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其他纠纷归我们调解呢,交通事故就由交警队处理。事故怎么认定,责任怎么划分,我们也不会嘛,再说就算会,我们说了也不算嘛。”

    王桂兰说:“反正我们不管,你们不是到处贴标语说:有事找政府。快拨7612345吗?”

    冯世发说:“交警队也是政府呢。”

    张世贵说:“交警队我们也要找,你们也别一推六二五。依我说,昨晚就不该叫你们把尸首拉走,就埋到李卫国家堂屋里,不解决了算了。”

    冯世发说:“那就要不得了。你们在人家李卫国家里设灵堂都是违法的事情,更不要说埋尸首了。虽然你们的事情叫人同情,但也莫把自己弄得反而没道理了。”

    王桂兰哭着说:“我娃和孙子都死了,我管他违法不违法呢,最好把我们都抓到去。”

    张世贵也说:“就是,要了就把我们都抓去。”

    正说着党政办新招的公务员何美辰过来说:“冯所长,胡书记叫在小会议室开会呢。”

    冯世发说:“我去开会呀,你们也赶紧到交警队去,去晚了人家恐怕就出去了。你们放心,交警队处理的时候,需要我们配合,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到小会议室,人已到齐了。胡书记说:“现在开会,专题研究全镇矛盾纠纷化解和信访维稳工作。当前我镇不安全事故、矛盾纠纷多发,信访维稳形式严峻,徐明中、龚永慧这些老上访户天天到镇上访就不说了,也是市、县政府的常客,还有赴省进京访的迹象,昨晚我镇又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近期中央要召开重要会议,解决好信访问题,及时化解矛盾,把这些人员稳控在当地,是当前我镇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下面先由冯所长通报一下近期全镇矛盾纠纷排查调处情况……”

    最后胡书记做了重要讲话:“刚才司法所通报了矛盾纠纷排查调处情况,综治办提出了重点信访案件包抓方案,各领导都提了很好的意见建议,我都同意。下面,我再强调三点:第一要统一思想,深化认识,高度重视社会矛盾化解和信访维稳工作。发展是第一要务,稳定是第一责任。要推动社会各项事业发展,把我镇建成全市经济明星强镇,社会和谐稳定是前提。一天都粘在扯筋燎皮这些事情上,干部哪还有时间和精力来谋划工作,落实措施?群众哪还有心思来发展经济,建设小康?

    第二要加强领导,夯实责任,确保各项工作措施落到实处。各领导要履行好各自分管领域的信访维稳工作职责,层层压实责任,进一步细化措施,确保从今天至中央会议结束,我镇无进京非访、重大群访,不发生重大恶性事件、群体性事件。在敏感时间节点,各包案人员要做到与稳控对象一天三见面,盯死看牢,把矛盾化解在基层,人员稳控在当地。

    第三要突出重点,抓住源头,切实加大信访问题化解和矛盾纠纷排查调处力度。要创新思路,多措并举,采取司法、行政、经济等多种手段来解决信访问题,化解社会矛盾。做到四个到位:合理诉求要解决到位;诉求无理的要思想教育,解释到位;生活困难的要帮扶救助到位,花钱买平安的思想要不得,但也不能漠视群众的困难和疾苦,比如徐明中、龚永慧,虽然诉求无理,但家庭确实困难,该救济照顾的还是要救济照顾;行为违法的要依法处置到位,对于无理缠访,扰乱社会秩序,构成违法犯罪的该打击要坚决打击。要及时排查,认真调处,抓早抓小,从源头上预防,在萌芽时控制,防止小纠纷拖成大问题……成立“9.17”重大交通事故调解维稳工作组,组长由张主席担任,副组长王军、冯世发,成员为派出所、司法所相关人员。司法所配合县交警队做好事故的民事赔偿调解,派出所和包村干部做好维稳工作,防止矛盾激化。事故受害人家属在肇事车主家设了灵堂,摆了花圈,会后王所长安排人去给家属讲清法律,让他们把灵堂、花圈撤了,司法所配合……。”

    张婷婷和吴雷儿从省城机场坐大巴回到市高客站,又打车先回娘家。到娘家的时候天已基本黑下来了,张婷婷给张财贵说吴雷儿是她朋友,帮她回来解决事情的。张财贵要给她妈打电话叫回来做饭,张婷婷说:“饭我们已经吃过了,我想过去看看”。张财贵说:“那也行,你妈和晓斌的婶娘在李卫国家里守着呢。”

    张婷婷一行三人骑电动车到徐晓斌家时,王桂兰和徐晓斌的妹妹徐晓丽正在那里抱头痛哭,徐朝富坐在轮椅上,女婿陆昊辰和徐明兴陪在旁边抹泪。王桂兰看见张婷婷不由得怒火中烧,哭骂道:“晓斌和小磊都死了,你还回来干啥?你这心真狠呀,简直都是石头做的。”张婷婷再也站不住了,哇地一声哭倒在地。 张财贵说:“亲家,你看你说的是啥话嘛,这是她屋,她为啥不能回?”王桂兰警惕地看了吴雷儿一眼:“他是谁?外面裹的野男人吗?”张财贵说:“说啥呢,这是婷婷请的律师。”

    三人哭了一歇,张财贵说:“你们也别光哭了,我们把事情说一下吧。”

    张世贵说:“今天我们去找镇上,镇上叫找交警队。交警队也找过了,说事故鉴定责任书还没出来,等出来了给调解一下。”

    王桂兰说:“下午,派出所的到李卫国家去说不叫我们设灵堂,被我们一顿臭骂,灰溜溜地走了。”

    吴雷儿说:“他们这是推呢,磨时间呢。现在的事情要闹,大闹大解决,小闹小解决,不闹不解决。要上访,多叫些人,法不责众。还要在网上发帖,给他们施加舆论压力,这样才会重视。”

    商量到深夜,大家也都累了,张婷婷跟他爸说:“你跟小吴回去吧,我想在我屋里呆会。”

    张婷婷慢慢地上了二楼,推门进了自己住了七年的屋子。当年修这房时,徐朝富当着支书,眼光超前,一楼是农村通行的四个大通间,二楼仿城里按三室一厅的格局设计修建,厨房卫生间都有。当然厨房从来没有用过,成了杂物间。徐晓斌和张婷婷结婚的时候,二楼还进行了装修,地面铺了磁砖,墙面做了乳胶漆,屋顶做了造型,还压了石膏线条。当然现在已是很落伍了,因为年深日久,磁砖都被鞋底磨得又毛又糙,遍布着蛛丝般的裂纹。墙面雨漏的地方漆皮剥落,起了星星点点的霉斑。

    到处都是徐晓斌的痕迹,刚进屋就踩在他的一只人字拖鞋上面,另一只撇在扑满灰尘的布艺沙发前面。沙发扶手上搭着穿脏了的背心和袜子,迎面墙上还贴着他们结婚时的喜字,却早已颜色暗淡,绝不会让人感受到丝毫喜气,再上面挂着她和徐晓斌的婚纱照。张婷婷也无心收拾,默默地靠在沙发上,看着照片上那个穿着婚纱却显得青涩土气的女孩,还有女孩傍边那个她不爱的年轻男人。

    那个男人面容光洁,虽然稍微有点胖,但也有几分帅气。她和他共同生活了七年,他懒散,无大志,却也没有什么偏毛病,不嫖不赌,不喝烂酒,疼娃爱老婆,如果当年他炒股失败,她给他机会,原谅他的话,其实是可以凑合着过一辈子的。她呆呆地看着照片上的他,他好像也透过照片在看着她。照片上的他目光空洞而冷漠,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笑里好似又带着无尽的嘲讽,是嘲讽自己无常的人生,还是她的无情?

    张婷婷晚上住在小磊的房间,她打开影集一张一张翻看小磊每个成长阶段的照片,他刚生下来丑的像个小猴子,她一把屎一把尿的侍候,每夜喂奶都要起来四五次,有一晚上他掉在床下,她把他抱在怀里一夜没睡。她教他说话,教他学步,他奶声奶气地叫她妈妈,他蹒跚地扑到她怀里……她的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那些从前叫她觉得平淡庸常,辛苦乏味的过往,都变成了无比珍贵却再也回不来的回忆!

    后来,她和徐晓斌出去打工,他慢慢长大,眉眼也变得越来越陌生,面容也越来越冷漠……再后来她的记忆里只有电话里他冷淡的、不耐烦声音。她心痛得无法自已,如果……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一切能够重来,她一定会陪在他的身边,不缺席他成长的每一刻,就算住破瓦烂屋,就算吃粗茶淡饭,就算和他不爱的男人过漫长的一辈子!她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一遍又一遍梦见小磊,她梦见他在一个漆黑小屋里很可怜地哭着,梦见他在冰天雪地里光着脚被一条狗追着跑,梦见他满脸是血被一条铁链子拉着一步一挪地向前走,她扑上去拽着他的手,却被他冷冷地甩开……她大哭着醒来,外面是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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