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班
“平行线永不交汇,平行列车却能抵达!”
地铁的广告牌上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广告词,我有点诧异。
每天坐地铁上下班的我,从未看见过这个广告牌,也从没听说过这样的广告语。今天,偏偏就入了我的眼。
我想问周边赶地铁的人,这广告牌啥时候立的,但一个个行色匆匆,又不熟悉,话到嘴边终究没问出口。然后,我就被人潮簇拥着挤进了地铁。
被挤上地铁,这是我每天上下班的常态。好像一股力量簇拥着我似的,其实不过就是地铁上人潮涌动的结果,哪有啥奇特的力量哦。凡人一个,还想来点神奇古怪似的。
我这人不聪明,这是我对自己的定位。一点不是谦虚,我是属于读书时不努力就退步的学生,成年后想努力却找不到门路的普通人。聪明,跟我毫不瓜葛。
我存在,不是因为我活着,而是因为我爱胡思乱想。就像这挤地铁,总能想象个一二三,似有股神秘力量推着我一样。转过头,其实不过是一层又一层的人浪。啥神秘力量,都是瞎掰。
我的工作无聊至极,跟一堆数字打交道,弄着所谓的考核表格。外人看高深,只有我知道屁都不算一个,因为领导眼里就是有眼屎,也不会有我。
我呵呵哒,只求安稳,好事轮不上我,我也乐得清闲。每天有表做表,没表自己弄自个儿的。工资涨不了,但也多少有点,省省,日子还能过。
午饭时间,同事三三两两相约吃盒饭、下馆子,我自带饭省时省钱。
领导办公室里,跟领导走得近的同事与领导三天两头开小灶。我从未参与过。不是我不屑,是我不配。我自我感觉:自己带的饭菜也不差。
我跟同事不是完全不往来。我也是乐意帮忙做做杂事的,所以跟同事也有说话沟通的时候,只是不多,更多时候是自己一个人独处,自顾自的。
工作不多时,就觉得时间好慢,老不下班。一旁的同事却忙得不亦乐乎,不是外出办公,就是开各种会,跟领导进进出出,很有接班人的样儿。这就是对比,侮辱性不大,伤害却是有的,只是我自己感觉罢了,别个不以为然。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接班人的同事还要忙着加班,我却到点就打卡走人。有种得离开是非之地的感觉。
我跟丈夫开过玩笑,我上班做的事儿还没下班在家做的家务多。如果做家务活也算挣钱,那我做家务一定比上班挣得多。丈夫的工资请我这样的保姆怕是要花去一半的工资。
丈夫一听,乐呵着劝我,所以不要觉得自己没成就,家里还是很需要我的。我笑笑,有点苦涩。
今儿赶着下班,还因为有个饭局得参加。我这人工作上的饭局是轮不上的,家里长辈一年一度的生日宴是必须要参加的。因为这位长辈在家族德高望重,即使不会饭局上的三三两两之事,我也得硬着头皮参加。
说是饭局,一点不为过。因为这样的生日宴,虽看似家庭聚会,然而除了几句生日祝福,更多是亲戚朋友间拉近距离,结识些人脉的宴席罢了。所以,几句生日祝福后,就是推杯换盏,官腔上膛。
这最是我的软肋。所以我通常避而不语,默默夹菜吃饭,真正当它是吃大餐的宴席而已。
“你自己去吧,就说我加班!”
丈夫也不喜欢这样的饭局,总是让我独自应付。也罢,他的亲戚他应付,我的就只有我应付。
来到地铁站,下班高峰期,跟早高峰一样人潮涌动。地铁还没来,我排队候着,手机响了。
“到哪儿了?”
要一起出席生日宴的一个表姐打来电话催问着我。
“地铁上了,快了,快了!”
我被人潮拥挤着,随便应付着回答,眼睛却盯着地铁开来的方向,生怕错过。
突然一个猴急的男的想插队,只见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猛地推了我一下。我一不留神被他推得转了个圈儿。
好小子,够狠的。不就搭个地铁吗,急得像要去投胎。
等我转回来,却发现地铁正好停在我面前,门缓缓打开,我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人呢?刚才汹涌的人潮去哪儿了?”
我一脸懵逼,赶紧环顾四周,却看见那句广告语满车子都粘贴着。
“平行线永不交汇,平行列车却能抵达!”
“平行线永不交汇,平行列车却能抵达!”
“平行线永不交汇,平行列车却能抵达!”
……
我正纳闷,车里广播突然响起一个温柔小姐姐的声音。
“欢迎乘坐安全号平行列车!现在正开往你要去的地方!”
我要去的地方?为我而开?我的专属列车?我的VVVIP列车?
我的脑洞突然打开。
“平行列车为专人专送!每班只送一人!”
小姐姐倒是善解人意,我的疑问一出,她就轻言轻语解答。
我顿时开心得很,也不管是不是黑车,想着比那人挤人的地铁舒服巴适就行。
五分钟后列车到站,门又缓缓打开。我走出列车,居然直接到了生日宴上。
这列车才真叫直达啊。我心想着,已见刚才打电话约着一起赴宴的表姐早已到达,我正要打招呼,一个人的出现让我目瞪口呆。
“冰蓝啊,听说你又高升了,恭喜恭喜!”
怎么是我?我什么时候高升啦?
我走到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与我同名的女人身边,想问个究竟。却发现大家对我不理不睬,我彻底成了个透明人。
她是冰蓝,那我是谁?一堆疑惑涌来,我再回头找那列车早已没了踪影。这到底怎么回事?
“冰蓝,我就说她有本事,聪明伶俐,出人头地只是时间问题。”
“哪里,不敢当,全靠舅舅您关照,我敬您,祝您健康长寿,官运亨通!”
说着那个跟我同名的女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惹得寿星开怀大笑。
我才不会喝酒,更不会一饮而尽,舅舅也从不会因我的工作开心大笑。这冰蓝,到底何许人也?
我的疑惑有增无减,但在在场人眼里我成了透明人。我除了静静看着,没人给我解疑答惑。
“舅妈,也祝您健康,我舅能飞黄腾达你功不可没。”那个冰蓝又是一副游刃有余样,喝酒不在话下,看得在场人拍手叫好。
“冰蓝真是懂事了,为人处世面面俱到,怪不得一再被提拔。来,哥也敬敬你,祝你步步高升,以后你侄儿侄女就靠你了!”
“哪里的话,妹妹我有今天,也得你二哥耐心指教才开得窍。这杯我敬你!”
又是一杯下肚,那个冰蓝的酒量真是不一般。
“冰蓝,慢点喝,都是一家人,不用像在外面喝得那么干脆。”
说话的是舅妈,她心疼的给我,哦不对,是给那个跟我同名的冰蓝加菜,并嘱咐她。
“来来来,吃点菜。不要只喝酒,伤胃。”
那个冰蓝一边欢喜地谢谢舅妈的关心,一边乖乖地吃菜喝汤。
“冰蓝,现在当正局了,得更注意自己言行,不能给人留把柄,喝酒这些留个心眼,不要喝醉了闹笑话。”
舅舅一向很懂官场处事之学,之前都是教其他混官场的表哥表姐,我一向不得传授。因为我老不开窍,舅舅也就对我不再多言。
这种场合,我一般都是默默夹菜吃饭的那个。那个冰蓝显然很得要领,学得游刃有余,所以得舅舅一再传授。
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是舅舅这样的长辈最喜欢的我,然而我终究没活成他们喜欢的模样。这个冰蓝倒是聪明伶俐,活成了他们喜欢的样子。
我突然有点不知这是好是歹,默默转身,走出了生日宴的包间,一串串欢声笑语却不时传到我耳朵里,有多热闹,就有多讽刺。
“你表哥表姐又是各种敬酒拉关系哇?”
我不知道晚上自己是如何回的家。睡觉前丈夫问我今天生日宴的情况。我没回应,只是有点低落,默默流泪。
“唉,没什么,你不喜欢参加这样的宴席,以后就尽量少参加。免得每次去一对比,回来心里就不舒坦。我们就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用跟人比较。”
我的泪水,总是被爱我的丈夫窥见,他是真心疼我的人。但他不知道的是今晚的我多么风光无限,却还是不开心。
不对,跟我同名的冰蓝起码是开心的,不开心的只是我一人罢了。
二、上班
第二天,我又来坐地铁上班,人潮涌动还是照常。只是没有猴急的人推搡我,我没转圈,但那个广告语还是映入我的眼帘。
“平行线永不交汇,平行列车却能抵达!”
我看着广告语,再瞅瞅周围拥挤的人群,心想这早班车真挤,要能搭上这VVVIP列车就轻松多了。
正想着,一班平行列车正好在我眼前停住,门还是缓缓打开的。我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仍是一人专列,舒坦得很。
“欢迎乘坐安全号平行列车!现在正开往你要去的地方!”
熟悉的小姐姐声音再次响起,我不再意外。
不一会儿,列车已到站。我从缓缓打开的门走出去,直接到了公司办公室。可我细看又觉得哪儿不对。这时,一个人迎面走来,被路过的同事笑脸相迎。
“沈局,早上好!”
“唉,别那么客气,还是叫我蓝姐亲切!”
“可不行,这不一样了,还是得注意分寸。”
“瞧这说的,生分了吧。这样,正式会议这样称呼,私下还是叫我蓝姐。”
“好好好,沈局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
两人说着不由一笑,然后各往各的路走去。
沈局?蓝姐?我沈冰蓝当局长了?
我正一懵逼脸,突然想起昨晚生日宴上的情形,顿时明白过来。
怪不得刚才我觉得怪怪的,这的确不是我上班的公司,这是税务局,我沈冰蓝当上了沈局长!
所以这又是跟我同名同姓,长相一样的那个冰蓝!
那我这不就是正儿八经的领导了,不再是不入领导法眼的小啰啰喽,我也会有开不完的会,是有人进进出出跟随的领导了。
这角色转换的,让我有点猝不及防。我看着,下一秒却发现一切还是跟自己无关,因为冰蓝是那个冰蓝,不是我这个沈冰蓝。
“沈局,联大集团的杨总来了,在会议室等你!”
“嗯,我马上去。”那个冰蓝开始了作为局长的工作,首要任务就是接待各位老总。
这点,我最不擅长。然而这个冰蓝显然做的得心应手。
“杨总大驾光临,让您久等了!”
“哪里的话,沈局刚上任,工作多,我们等等不碍事。”
“杨总还是这么体谅人。哈哈,来来来,新到的大红袍,品品、品品。”
说着这个冰蓝为杨总亲自沏茶端杯,好个体贴周到。我看着倒是觉得不自在。
一早上,这个沈局又是接待贵宾,又是开会议事,忙得不亦乐乎,却又应付得得心应手。
这是一向默默无闻的我做不到的,佩服的同时不得不说,怪不得昨日舅舅会那般夸奖这个冰蓝,真正是学得一手为人处世之道了的。
下班时间,没等我去地铁站,平行列车已经开到我眼前,我没多想走了进去。
这次不是我一人,但也是属于我的专列,因为另一个人也是我,只是跟我同名同姓同模样,但不同境遇的另一个沈冰蓝!
我们面面相觑。这时,列车上负责解疑答惑的温柔小姐姐的声音再次响起。
“沈冰蓝,你们是彼此的另一个自己,生活在不同的平行时空。平行时空永不见,但平行列车能抵达,所以你们有幸相遇,看到彼此的生活际遇。五分钟后列车将到站,你们将回归各自时空,请珍惜彼此的相遇时间!”
温柔小姐姐的话音刚落,平行列车的车厢上便一左一右的显示出我和另一个冰蓝各自的生活际遇片段。
“真羡慕你,聪明伶俐,有本事,活得风光无限!”
我先开了口,弱弱地说道。我向来嘴不甜,夸人也显得很生分,我觉得可能没打动她,不然她不会半天没回应。
“你的际遇是我向往的,我要是你那样活着我的长辈将引以为傲。”这是我的心里话,也不在意打没打动她。
“你羡慕我?呵呵,你看到的只是我光鲜亮丽的一面,殊不知我不为人知的艰辛。”
她终于开了口,却完全没有官场上的春风得意,反而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你不知道这些面儿上的人和事儿都是迫不得已,应酬应酬就得迎合别人,收敛自己啊。我已经好久没有做过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真实模样,直到通过平行列车看到了你!”
“我?我有啥好看的,碌碌无为,默默无闻,不得领导重视,不值长辈骄傲!”
“但你活得真实,不用看人眼色行事,做自己的事儿,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你有属于你的小确幸,多自在啊。”
“我也就这样吧,当不了人上人,就图个自娱自乐。”
对于她对我的羡慕,我并没在意,就自嘲般地安慰下自己。
“人,就是看不到自己拥有的幸福,羡慕没得到的。你看到我的风光是你正向往和羡慕的,我看到你的自在又何其不是我所缺失的呢?”
说完,她叹了口气,坐在列车座椅上,静静看着车厢上我的生活际遇片段,一脸的欣喜。
我看看自己的生活际遇片段,再瞅瞅她风光无限的生活,心里细细琢磨着她刚才说的话,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不禁微微一笑。
五分钟后,平行列车到站,我从左边门下站,她从右边门下站,我们最后相视一笑,默默转身各自离开。
那晚,我睡得很香甜,梦里一直微笑着,好不幸福。
三、尾声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地铁站内,我又看到那个广告语。这次,我指着那个广告语询问身旁赶地铁的路人。
“这广告词说的平行列车你坐过吗?”
“什么?”路人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一脸疑惑地反问我:“什么广告语?什么列车?”
“就那个……”当我再次指向那个广告语时,才发现那里一片白墙壁,什么都没有。我静静看了几秒,然后微微一笑,像没事人似的上了刚到站的地铁。
站在人潮拥挤的地铁上,有人埋头看手机,有人窃窃私语,而我望向车窗外,发现一个与我一模一样的女子正站在对面行驶的地铁上,我们相视一笑,然后随着地铁去往了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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