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哪有什么魂啊,一块铁罢了,人用它劈柴它便劈柴,用它杀人,它就杀人。傻孩子,别去找了。”老樵夫说这话的时候,额上的皱纹都给笑出来一道道的了。
齐珏自是不信的,念在樵夫年老愚拙,就不与他一般见识了。
师傅临终前,把他藏于木匣中的剑—璃玥传给了唯一的徒弟齐珏,并再三叮嘱他,此剑多年前在琴城的那场大战中剑魂已失,威力大不比从前,令齐珏务必下山寻到璃玥剑魂。
齐珏想,师傅生前常常看着璃玥剑发呆,有时甚至还会落下泪来,心中应当也时常挂念此事吧。
齐珏自从十年前被师傅从山下捡回来,就再也没下过山。
饮水是在后山的一口泉眼处去挑的,他们在居住的草屋旁开垦了二亩地,平时需要的蔬果都是自己种的,过年过节齐珏就背带上弓箭筒去附近山林打两只肥大壮硕野兔开开荤。
师傅教导齐珏做人要善良忠厚,切不可滥杀无辜。
前年除夕,齐珏抓了只笨重肥大的母兔子准备给师傅做点下酒菜,没想到开膛以后才发现这母兔子肚子里有只已经死去的小兔子。为这事,师傅大怒,一整天都没进食,齐珏在寒风被罚跪了一天一夜,师傅的态度才有所缓和。
那以后,齐珏打猎的时候总要多长个心眼,老兔,小兔,怀孕的母兔,都不可杀。
齐珏下山前在师傅的墓前磕了三个响头,发誓必定找回璃玥剑魂,以慰师傅在天之灵。
在前往琴城的途中,齐珏遇到了那个须发全白的老樵夫,看他年老体弱,索性帮樵夫把背上的一大捆柴给背回了家,樵夫听说齐珏竟然想找剑魂,不禁乐了,想劝齐珏放下这个荒诞的念头。
齐珏坚持要找到剑魂,老樵夫叹了口气:“唉,好吧,你就去吧。不过,孩子,你得小心了,琴城可是个凶险之地啊……”
老樵夫说,二十年前,琴城本是个依山傍水之地,土地富饶,人民安居乐业,然而,这个宁静平和的小城却突然间被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当初,琴城是由牧黎族与焱布族两族百姓建立而成,这两族世代交好,在城里相处得十分融洽,然而有一天,一位天赋异禀的铸剑师铸出了两把威力巨大的神剑,分别赠与了牧黎族与炎布族,希望保佑两族世代和平。
事情就出在这儿,炎布族的族长炎厉是个野心勃勃之人,一直妄想统一两族,成为琴城之主。
如今有了一把神剑,就想攫取另一把剑,然而在派人盗剑的途中,却被牧黎族人发现。炎厉的野心昭然若揭,两族的战争也拉开了帷幕。
在这两族人杀得水深火热之际,炎厉却被人发现在家中遇刺,而那把剑也不知所踪,两族的战火随着炎厉的死渐渐平息,但琴城再也回不到当初的宁静了。两族的百姓拒绝通婚,私下也不断交恶,城中不时有死人出现,来往商旅,宁愿绕道也不愿路过琴城。
近些年,两族间的摩擦似乎越来越大,牧黎族的新任族长黎烈生性狠毒狡诈,又有神剑在手,不断地残害炎布族族人,炎布族没有神剑庇佑,被欺压得人丁凋零,许多人被黎烈强占家产,沦落街头。只怕再过些年,这琴城,就只有牧黎一族了。
齐珏听完老樵夫的话,可怜起炎布族的百姓来,又想到自己背上那把看似普通的剑,也许就是当初失踪的那把神剑,师傅自己也曾说过自己是二十年前上山的,莫非当年刺死炎厉又带走璃玥的便是师傅?
带着重重疑问,齐珏告别了老樵夫,继续踏上前往琴城的路。
在路上行了不久,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从树林里冲出来,背后还有一头狂追猛吼的野牛。
齐珏用剑杀死了野牛,解了书生之围,却在暗暗叹息,璃玥神剑,居然做这等粗事,暴殄天物啊。
一到琴城,齐珏便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路人对他指指点点,有的带着憎恨的目光,有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惊惧的表情,几个小乞丐窜出来好奇地看着他,又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齐珏突然明白过来,大家看的是自己背后的璃玥。
那几个小乞丐忽然挡在璃玥面前,他们的身后,走来了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婆婆,老婆婆拄着根木棍子,衣衫褴褛,她向齐珏招招手,说:“孩子,快跟我来。”
齐珏赶紧上前扶住老婆婆,跟着她走进一个小巷子里,拐了三四个弯,到了一间破旧的草屋,里面还有四五个脸上脏兮兮穿着破烂的小孩在玩耍。
老婆婆拿过一根小板凳,用袖子擦干净放在地上,示意齐珏坐下,自己颤巍巍地弯腰坐在了地上。
看着齐珏满脸的狐疑,老婆婆轻声说:“这些小孩都是我们炎布族的后代啊,他们的爹娘被黎烈迫害致死,我就把他们都收养在了这儿。我一个老人,也没什么本事,只能带着他们出去乞讨,有些好心的牧黎族人也会给我们一些钱,这才勉强活了下来。孩子,我看你身负璃玥,是炎厉让你来的吗?”
齐珏愈发惊奇,把师傅嘱托他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老婆婆,老婆婆一边点头一边叹气:“我不知道什么剑魂,只知道当年炎厉带走了那把剑。那场战争中,炎厉带着炎布族人几乎屡战屡胜,他的妻子是牧黎族人,看着自己的丈夫对自己的族人大肆屠杀,想去阻拦,没想却被误杀,就是那把璃玥,插在了她的胸口,她的肚子里,还有八个月大的婴儿啊。因为她的死,炎厉悲痛欲绝,放弃了对牧黎族的屠戮,伪造了自己被刺死的事实,带着璃玥剑不知所踪。我是炎厉的乳母,怎会不知道那脸被划得稀烂的尸体是伪装的,炎厉自打出生左手腕就有块红色的疤,那尸体是没有的。”
齐珏想起了师傅左手腕上那块刺目的疤,他的心似乎被放在了砧板上,任由屠刀一刀一刀地切碎剁烂,他宁愿自己没有遇见老婆婆,没有听见这些话。那个连兔子都会心疼的师傅怎么会是那个屠戮他族,滥杀无辜的炎厉?
老婆婆看着齐珏失神的样子,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孩子,你带着剑快走吧,哪里有什么剑魂,快走吧,黎烈知道璃玥剑现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齐珏背着剑,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上,不时有行人驻足瞧着他,街头还有不少炎布族乞丐像狗一样在争抢着一个牧黎族人赏的馒头,那个牧黎族人还在旁边嘻嘻哈哈地看笑话。
几个衣饰华丽的牧黎族人横在了齐珏面前,一个高大挺拔,面容刚硬的男人朝齐珏走来,他的背上也背了把剑,红色的剑穗在风中飘荡。
他说:“小子,把剑给我!”
齐珏瞪着他不说话,男人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还挺犟?要不你跟我打一场,你输了就把剑乖乖给我!”
旁边一个牧黎族人尊敬地恭维道:“这种事情哪用得着族长您亲自动手,我们几个就可以对付这小子了。”
黎烈冷哼道:“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这么容易就得到璃玥岂不太没意思,我要让这些炎布族的渣滓看看我是怎么光明正大拥有璃玥的。”他的余光扫过街边瑟缩着的乞丐们。
黎烈拔出剑,那剑闪着寒光,阴气袭人,不知沾了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齐珏也想拔剑,但一想到背后那柄同样染满鲜血的璃玥剑,手上就使不出半分力气。
被欺骗的恐惧渐渐漫上心头,齐珏的额上冒出一阵一阵的汗,脸色也愈发苍白。
师傅临终前嘱咐的字句历历在目,炎布族人一张张可怜瘦削的脸浮现在他的眼前。黎烈提着剑,狞笑着一步步逼近,齐珏仿佛听见了那剑上的千万亡灵在哭号哀怨。
猛然间,齐珏瞥见了不远处角落里一个面黄肌瘦的乞儿,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眼里除了一望无际的恐惧似乎还有一丝潜藏在幽暗里的亮光,熠熠地闪烁着,仿佛想尽力挣脱身下一滩乌黑泥淖,蹦将出来。
“剑哪有什么魂啊,一块铁罢了,人用它劈柴它便劈柴,用它杀人,它就杀人……”齐珏想起了老樵夫的话。
这一切的纷争,哪里由得剑啊,剑魂即人心,师傅让我来找剑魂,其实是来替他赎这一世犯下的罪孽啊。这场战争,也该结束了。
齐珏从容拔出剑,一瞬间,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璃玥终于出世,一时间剑气直冲云霄,光芒射出了一条道,璃玥突然脱手而出,转向黎烈。
血花溅落到地上,黎烈猛然倒下,眼神惊恐万状。
人们回过神来,齐珏已经不见了。牧黎族的人想从黎烈的胸上拔出璃玥剑,却总是被剑气弹开,一时间,无人能靠近黎烈。
后来,牧黎族最德高望重的老人宣布了黎烈残害无辜的罪状,并决定整个牧黎族捐出一半的财产来助炎布族重建家园,此后两族永世交好,绝不再战。
但牧黎族的人依旧拔不出璃玥,还是一个炎布族的小孩无意间把那剑给拔了出来。这让两族不由得相信,化干戈为玉帛,这是神的意思啊,从此两族百姓相处得更加和睦友好。
那把璃玥剑也好像有了魂儿似的,四处飘荡,但凡城中有坏人出现,璃玥就会突然出现,有人在林中遇到野兽,璃玥也会帮助驱赶。
那个收养了很多炎布族小孩的老婆婆每天清晨起床,都会发现屋外有一堆劈好的柴和一些够十几个小孩吃的干粮。
城里来往的商贾多了起来,琴城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太平祥和。
没有人再见过齐珏。
人们都说,是齐珏的魂附到了璃玥上啊。
城里多了一尊塑像,那是一个一身正气的少年,手持长剑,威风凛凛地俯视众生。塑像前总是香火缭绕,鲜花铺地。
据说,塑像建成时,璃玥还在塑像上空盘旋了好久,好久。
今天的白色故事,希望你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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