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匪
第六天
早上向单位请了一天假,和妈妈两个人买了些菜准备去奶奶那里做午饭。我和妈妈都是不太会做饭的人,老实说妈妈还不如我,饭菜一向是爸爸准备的,这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这样的家庭模式是理所当然的,但长大之后,爷爷奶奶为了我的婚姻大事而催促我学习做饭时,我才发现大多数家庭里的琐碎事其实都是由妈妈来完成的。
我并不是不想学,只是习惯性抗拒。因为这让会做饭变成了一个在相亲市场上的加分项,而并不是你天然的怀抱着对他人的喜爱之情而追求的东西,我不需要这种加分项。
“啊,来了。”
到奶奶家的时候,她正靠在里屋的床头上跟我打着招呼,看起来精神不错,比昨天虚弱的样子好了很多。爸爸已经去上班了,这时候是二姑在看顾。
“妈,二姐,中午还没吃吧?我们买了点儿菜,随便做着吃点儿吧。”妈妈朝厨房的方向喊道。
“我说你们就不用来了,你看我这正做着呢,凑合吃点儿的就行了。”二姑从厨房探出头来答道。
二姑的话虽是这么说,但我们真要是不来的话,可是要传出不少闲言碎语的。
“奶奶,爷爷呢?”我走进里屋向奶奶问道。
“出门遛弯儿晒太阳去了。”回答完我的问话,奶奶接着说道,“我说,吃过饭你们就都回去,我又没有怎么样,都待在这干嘛?”奶奶拿床边的牛角梳拢了拢灰白掺杂的头发。
“妈,二姑,你们听奶奶的回去吧,我在这就行了,不然我这请了一天的假不就浪费了。”我听奶奶这么说,帮腔道。
“就是,我孙女在这就行,你们该干嘛干嘛去,这么多人,看着心烦。”奶奶紧接着我的话头说道。
“老妈你就知足吧,我们这还围着你转呢,你大姑娘可好,过来露了个脸就回去了,也不知道是来玩儿的还是来看爹妈的。听她那话说的,我就生气。”二姑从厨房里钻出来,站在门边挥舞着她手里的锅铲,将一片菜叶甩到了门上。
“大姐来过了?说什么了?”妈妈问。
“可不是来过了,昨天乱七八糟的,就没让小妹跟老大过来,这不早上过来了,张口闭口就说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老妈还非要赶在这个时候生病。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老妈给他们找事儿了么?这人生病还得挑时候是不是?给我气的当时就给她顶回去了,我说老妈生病不用你们照顾,你们该干嘛就干嘛,这么多年了也是我们姊妹几个照看的,这次也一样。”二姑想起这段似乎又生起气来。
“大姐没生气?”妈妈小心地问道。
“她有什么好生气的!?你看看她每次回来的那个样子,我说干脆别回来,好像我们多稀罕他们似的。”二姑瞪了一眼妈妈,接着说道。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还让不让人消停了,净在背后嚼舌根。”奶奶拍了拍床头的柜板说道。
“妈,你就偏心吧你。”二姑说完气呼呼地转身回了厨房。
吃过饭之后,二姑和妈妈又抱怨了一阵,然后交代了我几句,她们就一起离开了。
我看着奶奶布满皱纹的粗短手指摆弄着爷爷让她闲来没事听的老年豫剧收录机,看样子是不知道开关在哪,这东西说实话太吵了,不过好在有耳机。
我正要伸手拿过奶奶手里的收录机帮她打开,没想到她忽然抽回了手,像小孩一样把收录机护在了怀里,我抬头看她,发现她那双因为白内障而浑浊不堪的眼睛正注视着我,那眼神让人无所遁形,让人感到莫名紧张。
“很辛苦吧。”
“什么?”
“做人很辛苦吧。”
“……”
“我做了八十多年的人,还是觉得做人很辛苦,日子很难过。你看我生了这么些小孩,当初怎么会料到他们是今天的光景,会变成今天的模样?不是说我讨厌谁,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但这世道教会了大家不一样的东西,让他们成了不一样的人。年轻时候的我啊,觉得只要我的手这么一捏,这所有的事儿啊,就都在这双手里。大家劲儿往一处使,不管什么事一定会好起来,但这怎么可能呐。唉,这世道有你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想法儿,都办不成的事,你说那时候怎么办呢?”
“这我哪儿知道。”
“那时候啊,我就想,普通的过日子就行了呗,不多也不少,普通的过每一天就行了。”
“那如果即便这样,还是很痛苦呢?”
“那就跟谁搭个伴儿,亲人也好,爱人也好,朋友也好,或者小狗小猫也好。”
“可这样不是很麻烦么?维系这些感情什么的,我看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用。亲人、爱人、朋友,人本来就是独自一个的,从有了人的那天开始,大家明明都是独自一个的,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划到一个圈子里?”
“胡说,人怎么可能自己个儿一个,不管你愿不愿意,咱们可都是在别人的帮助下生活的,就算那个人跟你没啥关系,甚至你可能见都没见过他,他都在用某种法子帮着你生活。不然的话,这世道上的人可一个都活不下去啊,明白么?”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别人不是会跟着我一起痛苦?”
“说你嫩着呢,你还装老成,你才活了多久啊。有些个事儿,只要你跟旁人说,什么痛苦啊,难受啊,这些个东西马上就成一盘散沙啦。”
“嘁,这什么比喻,痛苦洒满一地?”
“这比喻怎么啦?奶奶好歹也是私塾先生的千金呢,我觉得这比喻挺好。反正我是知道辛苦的时候就要说我很辛苦,难过的时候就要说我很难过,求大家帮忙又不是啥丢人的事,虽然可能没啥实在作用。再说你爸爸妈妈跟你那些姑姑们,多数时候都是些会说不会做的主儿,但是偶尔依靠他们一下,相信他们一下,也没什么坏处嘛,就当是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难得的发光发热一下呗。”
“不知道你说什么。”
“小丫头啊,只要有可能性就要试试嘛,一定要试试。”
“忽然跟我说这些干嘛?家庭主妇什么时候成人生哲学家了。”
“奶奶老了嘛,哈哈。”
直至现在,我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奶奶的那些话仍然在我脑海中盘桓不去,多少对我有些触动。
我直觉奶奶可能知道我想干什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察觉到的,虽然爸爸妈妈可能觉得我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往那方面联想的理由。如果不是爸爸妈妈透露的,奶奶怎么知道的?唉,某些方面来说老人家真是可怕。
想想奶奶今天说的话,怎么分析都感觉她在用她的方式让我再试试所有的可能,所有……活下去的可能,但我本能的不愿意承认,如果承认了,那之前的一切又算什么?这不是让我全盘否定之前的人生么?我该怎么办?我想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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