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夏天呢有什么好,热,热,热。整座城市就像个熊熊燃烧的大炉子。而此时此刻,你就是最新出炉的烤鸭,不光外皮烤的干巴脆,还冒着滋滋的油。当你后背紧贴着店门的玻璃缝,猥琐地蹭着那么一点点凉意的时候,你深深体会到那些曾经在胃里游荡过的鸭子们的悲伤。
啊,夏天。所有汗水跟泪水都在瞬间被蒸发的夏天。人们呼吸着滚烫的空气,脚步匆匆,从一个空调转移到另一个空调统治的世界。而姑娘们露着雪白的胸脯和大腿招摇过市,像一只只天鹅骄傲地游弋世间。
你将告别这一切,跨越纬度投奔一个未知的季节。
对于整座城市来说,一个人的离开不过是池塘中蒸发掉了一滴水。
隔壁床的猴子,曾经说过一句看似经典的话。他说你在,或者不在,这个世界都一样二。
刚来的时候,大家都很擅长装逼,而猴子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一般来说,猴子很少说话,一旦张口必有名言。四年来,很少有人能在正常的时间段正常的地点看到他的身影。在这个宿舍里,从空间上来说,他的存在感局限于床上的那一个被筒;但在精神上,猴子是所有人心中高大的丰碑。每到午夜时分,阿杰就开始嚎叫:啊,猴子。他资源丰富,他慷慨无私。啊,猴子。他是闪耀的黑夜之光,是盗火的普罗米修斯。
阿杰的作品不仅限于这一首。他的才华充分展示在了朋友圈,最高纪录曾经收获了103个姑娘的点赞。阿杰拥有柯南一样敏锐的观察力,能够透过八百度的镜片和同样厚的滤镜去挖掘ps技术的真谛。最重要的,他能够从一条寥寥数语的状态里抽丝剥茧,深入解读某位姑娘的内心。阿杰坚信,只要能把握住最后的生长期,一旦突破了一米七的门槛,他的魅力将所向披靡。
而涛哥,他是个传奇。就在开学的第一周,他连中八次再来一瓶,成功打破了楼下小卖部十年里岿然不动的记录。四年来,所有20块以上的中奖彩票都出自涛哥之手,所有点名的课都被涛哥轻松捕获,无一例外。所以每逢考前我们都会找他拜一拜。
大一接近尾声的时候,我们同外语系展开了近年来唯一的一次非正式联谊。遗憾的是青年男女的荷尔蒙并没有战胜烤糊的鸡翅和燃烧的外套,只有涛哥在兵荒马乱间抱得佳人归。天真的我们以为雪白的羔羊即将落入虎口,然而很久以后我们才发现,被吞掉的其实不止是涛哥。
按照惯例,涛哥邀请女方全体亲友用餐,并很厚道的捎上了我们仨。我们也尽职尽责,本着绝不喧宾夺主的原则做好陪衬工作。当涛哥的女友文文带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昂首阔步走来时,我从涛哥秒怂的神情里,第一次感受到了阵地沦陷的危机。
第二个沦陷的,是猴子。热辣辣的湘妹子融化了一颗浪子的心。韩剧、零食和姑娘们的笑声逐渐占据我们的宿舍。
我和阿杰开始自觉常驻网吧和图书馆。
某学期期末考前,第n次夜谈。
一番胡天胡地的狂侃以后,阿杰突然冷不丁冒了一句:“自习室那个女的确实不错。”
涛哥:“听说条正。腿长。”
猴子:“声音不错。”
我:“……”
阿杰怪笑一声,朝着我:“你丫别装了。看上人家多久了,说说。”
我苦笑:“聊过几次。人大四的学姐,快毕业了。”
阿杰摇头:“有花堪折直须折……”
猴子翻了个身:“此时不搏待何时……”
在文文的全力策划下,事情按计划稳步前进。
我费了很大的劲拒绝了摆蜡烛弹吉他玩灯光秀放视频等等俗套的创意。我说文文姐,文文大姐,您不去搞婚庆简直太浪费人才了。小弟我怕格调太高了,实在是没有那个细胞,就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文文恨铁不成钢:“那谁敢送我这么俗的花我得当场把他给削了。”
涛哥抽搐了一下。
事实上,有些事,早在做之前一定会有预感,一切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傍晚,在楼梯拐角,她接过我手里的花,朝我狡黠地眨了眨眼。
“好。”她愉悦地说。
一万只气球瞬间挤满了我的胸膛,一种鼓胀着快乐的情绪占据了我的全身。
猴子他们在不远处一脸猥琐地笑。
我们在操场上溜着弯。她抱着花,我插着兜。夜风从不同的方向吹来,凉意沁人。
她说,你们现在很闲啊,打这种赌。
我嘿嘿笑着,低头盯着她的侧脸说谢谢学姐啊,这么肯帮忙。
她晃晃手中的花,包装纸咔咔作响。正当我以为她也很不满意时,却幽幽地来了一句,这花……有毒哎。
看我一脸懵逼,她哈哈大笑:“我是说真的 。这叫无尽夏。土壤碱性的时候开粉色花,酸性呢就会变成蓝色。哪,你昨天说好的啊,记得请客。”
我无语。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带我去实验楼前看了会变色的无尽夏。我们一起看了两场电影,吃了一次校门口的重庆火锅。我给她带了几次夜宵,她自觉地分给我一半很甜的西瓜和洗好的红提。
我不知道她看出了多少端倪。女生,多少具有狡猾的天性,就像一只小心翼翼的狐狸,不远不近,若即若离。有一些微妙,她不说,我也不提。不知道最终谁能勘破这场局。
直到毕业的那天,我去观摩了她的毕业典礼。我带了一束花。有白色的满天星,有绿色的洋桔梗,还有蓝色的无尽夏。
我们聊了很久,关于过去,现在,还有未来。从夕阳西下,直到月明星稀,直到蝉鸣声此起彼伏。我第一次感受到脚下这片土地的无边无际。跨越,从一头,迈往另一头,我还需要太多时间和努力。
我们互道珍重,然后友好告别。
没有人珍惜最后的暑假。
涛哥和文文,还有社团的几个哥们开了个家教中介,每天发传单做宣传忙得不亦乐乎。
猴子打了两份工,还让涛哥介绍了一份周末的家教。本市的房价越涨越高,限购的消息越演越烈。猴子和女友已经见过了对方的家长。 听说未来的丈母娘有点难缠。
阿杰彻底沉沦在学山题海。他决定考研,意图一雪当年高考发挥不佳的耻辱。当然,一半也是因为我们这专业越来越难的就业形势。
而我,一样留在了学校里。但我想我的路会有点难走。
快年末的时候,猴子家出了点事,他弟不见了。这熊孩子三天两头翘课,等到学校和家里发现的时候,已经断联很久了。
宿舍只有我和猴子在,安静得我都能听到他妈在电话那头的哭声。猴子坐起来靠在墙上打了一圈电话,抽掉了一包烟。之后他爬下床拿了钱包,然后说了一句“我出去一趟”,就走了。
猴子这一走,就消失了近一个月,回来时人又黑又瘦,一身烟臭。据说他弟在学校欠了点钱,投奔网友又被搞去了传销,费尽周折才给捞了出来。具体细节,猴子却什么也没说。
只是,从那以后,猴子的女友就再也没有在我们宿舍出现过。
猴子选择了回家。
考研成绩出来那天,阿杰非常沮丧。我们什么都没有问,拉他出去high了一夜。
我不知道我们聊了多久。似乎阿杰第n次叨叨他那场失败的数学考试。而猴子第一次提到了他不成器的弟弟和辛苦的母亲。涛哥一直不停地接电话,和文文吵了很久,似乎是房租在涨,又好像是合伙人间的利益不均。在我最后一点意识里,我们喝着酒,吹着牛,笑着,骂着,说着未来的房子,工作,还有老婆。所有的不如意伴随着烧烤的浓烟飘摇远去。
六月十八号 ,毕业合影。我们拍了很多不堪回首的照片。随便流传出去一张都会引发残忍血案。
六月十九号 ,散伙饭。涛哥中了三次再来一瓶。大家感慨宝刀未老。猴子喝多了,一直想去宿舍楼前的水池里捉鲨鱼。
六月二十一号,宿管大叔催着我们缴清了电费。124块8毛。
六月二十二号,阿杰睡过了头,差点没赶上车。
涛哥坚持最后离开。他和文文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小单间,正式过起了二人世界。我走的时候,他的位置还剩一个蚊帐,和一张科比的海报。
我走的时候告诉他,钥匙就放在我桌上。
夏天的阳光带着炽烈的气味,流淌在这座城市的血脉中。我看着南下北上的列车,看着它们沿着无穷无尽的轨道缓缓离去。
站台上没有告别,它在我心里默默唱着歌。
啊朋友再见 啊朋友再见
啊朋友再见吧 再见吧再见吧
如果我在生活中牺牲
你一定把我来埋葬
如果我在生活中牺牲
请不要把我来怀念 (歌词来自《啊朋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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