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底,整个神福港公社全动员,要实现农业机械化,大搞冬季农田基本建设,在茶场的旁边小山包上,要将一大片油茶树砍掉,修整成田。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早上的雾好浓,白茫茫的一片,对面一米外就看不到人影。我们是每天天还没亮就要出工,早餐都是食堂挑到工地上吃,天黑才能收工,要在一个冬季把标准化的农田开垦出来。全靠人挖肩挑,硬是把一片几十亩的小山包开成了农田,一个个是累得半死。
但是,那片农田全是黄土,根本存不住水,无法种水稻,只好种上桑树苗,那片农田 被称为桑场。由茶场接管。准备养蚕,由白燕等人在旁边的一个屋子里养了一些桑蚕。在桑蚕小的时候还好,但当蚕虫长大以后,桑场出产的桑叶根本不够蚕虫吃。在那样的土地上,连桑树也长不好,小小桑树不长树支树叶,却结了许多的桑子,桑子粉红色,吃在嘴里有一股淡淡的酸甜味,这也是桑场留给我唯一的美好记忆,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吃过那种美味。
为了增加土地的肥力,公社又在桑场旁边盖了一个几百平米的鸡场,想将鸡粪作为肥料施到新开的田地中。可谓是:为了弥补开田的错误,改种桑树,为了桑树的利用而养蚕虫和建立鸡场。为了一个错误,创造了更多的错误,而我们则是这些错误的见证者、亲历者和受害者。鸡场也由我们茶场管理,当年鸡场就养了许多鸡,晚上也要有人管,那里离茶场本部有二三里远,就安排了二个女生常住养鸡场,二个女生一个叫匡跃平,另一个叫程敏。茶场考虑到二个女生单独住那里不安全,派我和王泽民搬了过去做伴,我俩其实是做她们二个人的保镖。
我们住的房间和鸡场在一栋房子里,房间和鸡舍只有一墙之隔,每天闻着鸡屎臭,一年四季苍蝇蚊子满天飞,我们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了几个月。好在不在那里吃饭,每天吃饭,洗澡都要回茶场那边。天晴还好一点,要是下雨天,那条往返鸡场和茶场之间的土路就会变得泥泞不堪,让人寸步难行。
我和泽民还好一点,每天在茶场这边干活。二个女孩则每天要守在鸡场给鸡喂食,清扫十几个鸡舍,把鸡粪清出去,再用水冲洗,这样的活居然被二个女生全部承担了下来,也没听她们说如何苦,如何累。要知道,鸡场可是没有电,更没有自来水,挑水的水塘还有点远。当然,我们二个男生也经常帮她们做些事情。
可是,鸡不是那么容易养的,她们辛辛苦苦把鸡仔养到差不多有一斤左右。突然来了一场鸡瘟,使养的鸡差不多死了大半,将我们的努力付之东流。掩埋自己养的死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导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吃鸡肉。
在那样的环境,要是没有蚊帐,晚上根本没法睡,那蚊子打也打不完,用蚊烟熏也没有用。有一天晚上,老匡点着腊烛在蚊帐里看书,不小心把蚊帐点燃了,还好她没有荒乱,在火烧起来之前,及时扑灭了。
时间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力量,我们住在一起时间长了之后,其中一个成为了我追求的对象。没想到啊,没想到,一场轰轰烈烈的农田基本建设,造就了一个鸡场,让我也参与其中,成就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因缘。我们不是已经同房了么(同一栋房子,不同的房间)。
过年前的一天,我落户的生产队通知:队上干了塘,每户发两条草鱼,杀了猪,分了几斤猪肉。我急匆匆地赶了过去,领了鱼肉,还在农户家收了几斤鸡蛋, 想带回家作为年货,这可是我一年的收获。下午时分,用一根短木棍挑着,晚饭也没吃,一个人就往城里赶,还没有走一半,天还没黑,人累了,肚子也饿了。坐在路边休息,在发呆的间隙,在幻想着:要是有一辆汽车或者拖拉机经过,让我坐上一段就好了。想着,想着,一辆拉猪的汽车来了,连忙招手,期望司机会停车,那知道,车到近前,居然真的停了下来,一看,那司机我还认识,姓殷,是我大哥的朋友,当时可高兴坏了,二话不说,上车回家。人就是这样,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想什么,来什么。运气不好时,随你怎么想都想不来。就像有些人打麻将,口中念念有词,想着某一张好牌,结果真的摸到,但有时候,想要的牌没得到,却摸到一张炮子。人生中,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太多,所谓的因祸得福、乐极生悲和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枊枊成荫,说的就是二个完全相反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农村虽然很苦,很累,说不定那一天就会苦尽甜来。
茶场后面又来了一批77届的知青,74届的也走的差不多了,77年的下半年,大家都无心做事,日了也不太好过,公社就派知青进城去打工,任由知青自谋生路。我先是去了蔬菜公司的加工厂,学做粉丝和榨菜,将绿豆打成粉,抽成一根根银白色的丝,然后掛在一排架子上晒干就成为了粉丝,其中是否添加了什么不得而知,技术含量应该不是太高。做榨菜就更简单,把榨菜头洗净切成块,丢到一个大池子中,洒上盐拌匀,几天后,装入坛子封好口,过一段时间榨菜就成了。
后来又和泽民一起到了副食品公司的糖果糕点厂(他老妈是厂里的会计),我们进厂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作煤,许多糖果糕点的加工加热都是靠烧煤来完成的,工厂把最累的活交给我们,每天要作好几百斤煤之后,才有机会去学其他。我第一个学的是做法饼,做法饼的主要难点在和面时加配料的量很不好掌握,火候也不太好控制,否则,饼发不起来,吃起来不软,也不香,我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烧火,看火。学会了做法饼,再去学做蛋糕,是圆圆的那种,那时候的蛋糕是放真鸡蛋的,做蛋糕需要的配料更多,用量更不好掌握。师傅也不会给你讲,全靠自己观察,思考,跟着师傅做。其实做糕点跟做砖的手法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用面粉,另一个用的是泥,一个模具小巧,另一个粗大,糕点是用炉子烤熟,烤糕点要时时控制炉子的温度和时间,不花经过大量的实践,很难学会。砖是直接烧结,一旦装好砖窑,就无法更改,也无须精确控制。我学了好久都没有学会做蛋糕。
糖果糕点厂有一条做饼干的生产线,一边面粉进去,另一边饼干出来,曾经久久地站在旁边,感觉机械的强大,但那机械做的饼干口感很差。在糖果糕点厂的日子很好过,只要不被直接抓到,各种糖果糕点偷吃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那个时候又没有监控。如果没有高考,说不定我以后回城就将去做粉丝和榨菜或做法饼和蛋糕,也有可能去做砌匠。邹武建回城后就是去了糖果糕点厂工作,后来他还在自己家里开了间糖果糕点小作坊。
在茶场时,我和程敏的关系其实还没有开始,当时知青们洗衣服都是在一口水井边,男生请女生洗衣服,且在一旁给女生提水。我没有请她洗过衣服,也没有帮她提过水。如果一个男生帮一个女生提水,井边的其他女生是不会放过他的,要一并帮着提,忙个双手不停,有时候半天都脱不了身。
在回城打工的那段日子,为了与程敏单独见面,我经常在晚边的时候躲在她家对面的小巷子口上,双眼紧盯着她家大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见到她出门的一天,就赶紧迎过去,假装与她无意中遇到,上前东拉西扯,尽量拖时间多谈几句。有一次居然成功约她某日去看场电影,那时的电影院是谈恋爱的最佳场所,一边看电影,一边拉拉手还是有可能的。等我买了电影票,兴奋了几天,在约好的那天到电影院门口,左等右等,直到电影快散场了,都没有见她半个人影。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或发个信息什么的。哦,走神了,那时没有手机,也没有微信。
第二天,我找到她问WHY?她的回答是单位领导不准出单位门。不就是个生资公司吗,公司老板是个南下干部,对内要求很严,实行半军事化管理,员工都要住在公司。苍天啊、大地啊、神啊,我的第一次正式约会就这样泡汤了,男追女真是难于上青天啊。坏事和好事就在不经意间进行了轮转,在我强烈要求下,她终天答应了去我家吃饭。
经过精心的准备,因为老父亲中风多年,瘫痪在床,大小便不能自理,家里始终充斥着一种特别的气味。怕她不喜欢,我老妈相当重视,甚至在家燃了一根香,也准备了几样平时吃不到的菜。她一进门,我父亲只是看着她笑,说不出话,心里那肯定是高兴的。可是,没座多久,她就受不了了,提出要走,不吃饭了。我眼看着就要坏事,情急之间提出一起到我二姐家吃饭,二姐夫和她的公公婆婆一看我带了女朋友进门,那是相当的热情,很快就做了几个菜。吃饭之间,我还喝了几口酒,立马就喝醉了。借着酒劲,向她进行了表白,不是都说酒后吐真言吗,这样的机会怎能错。酒确实是好东西,可以借胆,平常不敢说不敢做的事情,一口酒下去就OK了,但可以是坏事的源头,借酒闹事,酒驾的事也不少见。
从那以后,我也可以堂堂正正去见她,借为她家做耦煤、打灶、教她老妈使用高压锅等等机会,增加感情。见到她老爸,谈起我父亲,说是认识,都是57年被打成右派,在一起劳动改造过,还去我家看望过我父亲,是一边的,支持我们继续交往,给了我一柄尚方宝剑。
不久之后,我瘫痪在床九年的父亲过世,能在他过世之前带女朋友回家,也算是尽了一点孝心。
下面的照片就是我父亲26岁时画的瓷板像。
这口皮箱就是我父亲出差用的,从我下乡开始,就一直跟随着我,尽管以前住房紧张,尽管箱子已经不能使用,但我们一直保存到现在。
1977年,神福港的知青中,家里有背景的都招了工,回了城。恢复高考,对于我们这些没有背景的人来说,是一个大机会,由于报名时还在农村,有些已经回城的人,后来都是回来参加的高考,我们是文革后第一批参加高考的人,茶场的知青大部分都报了名,因为只要报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城复习。大部分人都是在考前一个月回城,一中和四中都办了复习班,我们渌江中学没有办,我也只是在敏姐姐的带领下偷偷的到四中听了几次课。数学问题可以问我的数学老师张庭荣(读书时最喜欢我的老师)。一直复习到考试那天,心里都没有底。
高考是在县十中进行的,十中就在我落户的生产队,我落户的农户家就在十中的校门旁边,是我的主场,别人中午要带饭,我则有地方吃热饭热菜,别要早出晚归,我则以逸代劳。考试分二天进行,语文、数学、政治和理化,总分400分。语文考试的第一题是一道拼音翻译题(5分),我一看是一些洋码子字,跳过去没做。出考场后,听人家对答案,那道题的结果是:"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差点当场背过气去。有些人第一天考完后,第二天来都没来,还的许多人上午考完后就在球场打起了篮球。觉得高考就是一件好玩的事。考后没有多久,接到通知到县人民医院参加高考体检,据说考了220分以上的就可以参加高考体检。后来又听说还要搞政审,因为我出身右派家庭,心里七上八下的,好不担心。
高考过后,一切都回归到了正常的轨道,大家都在为生计而整天整天地忙碌,78年初,春节过去没有多久,我在强别家帮他们家打灶,由于我学过砌匠,打的灶还是很好烧的,许多知青家里的灶都是我帮忙打的。有人跑来告诉我说,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当天就赶回了公社,拿到手里一看:中南林学院,林业机械专业,本来考大学的本意就是想跳出农门,结果又进入了林家,好在专业是机械,对口味,偶喜欢。再一看报到细则,学校地址在湖南省叙浦县大江口,当场差点傻掉,赶紧的,找来一张湖南省地图,终于在靠近怀化的地方找到了叙浦县大江口,旁边居然还有一个小江口。我们茶场有三个人考上了大学,王志平考上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匡跃平考上了湖南师范学院,我的学校好象也不差,林学院前冠以中南两个,中南可是指代湖南、湖北、广东、广西和河南五个省的,其实当初高考上线参加体检的不止我们几个,也可能是我们几个运气更好一些。他们为什么没有被录取,只有天知道。
到林学院后,我见到了录取我的老师,还是同乡,透露了一点信息,说录取时看到我的档案比较顺眼就取了。天那,北大、清华、武测和湖大(武汉测会学院和湖南大学是志愿填报的学校,另一个不记得了)的老师看到我的档案没有,是不是还没有轮到他们看就被林学院的老师取走了,又或是我的成绩不高,他们没看上,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想法还是挺多的。也可能因为报考的人主要是知青,填报林学院的人很少,他们反而成了录取的自由人,可以随意取档案,只要档案里有服从分配就行。有一些人,当时考的分数相当高,但没有被录取,开学以后我们每个班都以走读生的名义加了几个人,都是学霸级的,可见当时的高考录取有多乱,可以理解,第一次嘛,当时不是有句名言叫“理解万岁”嘛。1977年的高考,很多老三届和应届的都没有被录取,1978年纠正了过来,所以,78级中的大龄和小不点学生比77级多得多。其实,1973年就曾经恢复过一次高考了,只不过那次出了个“白卷英雄”张铁生把高考搞黄了,才有了以后几年的推荐工农兵上大学,茶场就有二个知青被推荐。
接下来日子是一段时间以来过得最愉快的,许多知青朋友家里请我去吃饭作别,当然,还有一大帮作倍的,因过年没多久,家里都还有点腊味品,吃得那叫一个肥肠饱肚。每个朋友都给我送纪念品,纪念品多半是一个笔记本或一支钢笔,也有送粮票和送书的,程敏送了我一张她的半身照片,赶紧珍藏了起来。
朋友们送纪念品有的已经用了,有的在几十年的时间里被遗失,下面是仅存的二个笔记本,分别由李毅平和程榕成,许小桃和邹和平所送。
我老妈为了我上大学,打了一个会,打会就由需要用钱的人组织,邀请十个人,每人每月出十块钱,聚集成一百块由十人轮流用,组织者第一个用,若是那家需要花大钱(超过一百就是大钱了),就会邀请邻里好友打会,一般被邀请的人都不会拒绝。老妈花了125块钱给我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不要以为上海牌手表有钱就可以随便买,那是要票的,居委会主任见我考上大学,特别分给了我们家一张手表票。那块上海牌手表有多值钱,算算就知道了,那时的钱是以分为单位的,罗卜一分钱一斤,一百元可以买一万斤,土鸡蛋三分钱一个,一百元可以买几千个,我二姐夫家的房子约80平米,三百块钱就买下来了。跑题了,呵呵。那块手表还在,只是早就不能走了。
下乡三年,犁过田,插过秧,挑过粪,打过谷。感觉最舒服的是回城为生产队收粪,与几个农民一起,推着拖粪的板车,回到城里找居委会主任批条子,然后到各家各户去收粪,收满后农民拖着粪当天就回去,我则可以留在家里住一晚,第二天再回队里,还有工分拿。能找居委会主任批收粪的条子,也体现了我这城里人的价值,没有我同来,靠他们是收不到粪的。在那个年代,什么都要票,粮票、布票、肉票、豆腐票等日用必须品是每月都按人头发的,至于什么单车、手表等东西的票是难得见到,连收粪都要批指标,还有什么不要票的。
早两年,系里组织老师之间互相听课,一个年青老师,刚毕业没多久的博士,给我提了一条意见:建议用PPT投影仪讲课,我彻底无语。我只是觉得用黑板和粉笔上课效果更好而以,上世纪九十年代我用PPT投影仪讲课的时候,他还没上大学吧。2015年上半年,一个学生课间聊天时,说我是 “奥特曼”,手机里微信都没装,这次是真的无语了,已经OUT了,赶紧装了一个。后来在计算机中输入“微信”,WINDOWS自带的几种输入法,没有“微信”的词组,用五笔字型和极点五笔也没有找到,再用搜狗拼音输入法一试,居然有“微信”这个词组。搜狗:一听这个词,就是很现代的东东,去问我们那个年代的人,有几个人知道,偶连搜狗都能偶尔用用,该知足了。呵呵,扯远了。
被中南林学院录取,是改变我人生轨迹的第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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