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大半年的等待,1970年初,我终于等到了渌江中学的初中录取通知书,被分配到初46班读书,二姐则被分配到南门中学。
渌江中学在县城中心一个叫来龙门的小巷子里,不知道是借用了那个家族的祠堂。进学校大门是一个天井,天井后面就是学校的礼堂,礼堂是栋老房子,其大小有二三百个平方。礼堂屋顶有十多米高,中间有二排柱子支撑,礼堂的最里面还一个宽约四米,深约三米台子,以前这个地方估计是用来摆祖宗牌位的地方,学校则把它当作主席台来用,台子的二边各有一个小房间,其中一间是广播室。礼堂左边的一间房子,是学校的食堂,学生们自己带的饭菜可以在食堂里加热,礼堂左边的房子是交学费、发书的地方,这边还有一张小门,通往学校的其他区域。
在天井左边有一个大的门洞,由此可以去后面的操场,学校有二个操场,其中一个操场上有一条不长的跑道和一个排球场,另一个操场是个篮球场。操场边上就是一栋四方形二层的教学楼,每层四间教室。70届的46班、47班、48班和49班四个班全部都在二楼,二楼都是木质地板,我们46班就在东北角的教室里上课,教室里成直角的二面外墙上是老式木框方格玻璃窗,光线充足。
操场边的围墙上,开了一个小门,我们上学放学从这时进出,要近很多。围墙外面有一家制伞厂,只要是晴天,他们都会把半成品的雨伞放到外面晒,雨伞上涂抹的桐油,散发出一股股难闻的气味,飘到操场上,飘进教室里,让人十分难受。我每天上学放学都从伞厂门前经过,那难闻的桐油味就没有消停过,不得不快速通过那几十米的路程。有时候上学,我不从姜湾上正街的大路走,而从渌江河边的小路走,为的是能在河边上抽一支烟,还不会被人看到。
当时由工农兵管理学校,各个班级也实行军事化管理,我们46班被编成三连一排,各个小组被编成一、二和三班,每个人都准备了一根约1米长的木棍,木棍中间的一段漆成白色,二头漆成红色,叫“反修棍”。学校还在操场上扎了一些稻草人,让学生们用反修棍练习拼刺刀。操场也成为我们要练队列、练步伐的地方。向左转,向右转,有些同学偶尔会转错方向,引起全班一阵大笑。特别是练齐步走和正步走的时候,李卫国(外号“高鼻子”)总是走同边,被老师拎出来罚练,全班更是笑翻一地。
在课堂上,有一段时间批判“读书无用论”,要每个同学写心得体会,要求写读书如何有用。过了一段时间,又要批判“读书做官论”,又要写心得体会,讲读书为了做官的害处。可怜的是,我们还什么都不懂,怎么写,许多人就是抄一些语录应付。不但我们学生糊涂,可能连老师也搞不清。上课时,同学们会玩出各种花样。比如,在前座同学的背上贴纸条,就会引得后面的同学偷笑;在课桌的中间划一根线,不许同桌的同学越线;如果前座是女同学,调皮的男生还会在其头发上系一根线,下课时,细线会扯着女同学的头皮发麻,往往被吓得大叫一声,引得全班哄堂大笑。还有一种肥肥的大青虫,好像叫“巴古拉”,也被男生捉来放在女生的书包里或者文具盒里,往往吓得女生双手乱舞,双脚乱跳。
初中女同学: 陈建辉、余秋华、杨艳君我的同桌叫荣成生,住在班长家对面的,叫做坭吧巷的小巷子里,我有时上学会与他同一段路。他有一手写字的绝活,可以把字全部反过来写,从正面看去,纸上全是乱七八糟的笔划,只有把纸翻过来,从反面去,才能识别出纸上写的字。要是纸厚一点,别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东东,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时在学校是以开会为主,上课带搭。经常要求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还要时刻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在进学校的两面专栏墙上,大字报、小字报层出不穷。因为父亲曾经是右派,我生怕被别人知道,在学校十分低调,从不跟同学吵架斗嘴,尽量避开是非,放学后也很少在学校逗留,都是直接回家。二姐读书的南门中学比我在的学校起码远一倍。家里有一个中风在床的父亲,一个年幼的妹妹,母亲一个人根本照顾不过来,她还要到居委会的瓷厂里削电夹子。为了照顾家里,她经常是把电夹子搬到家里来削,一边做事,一边照看着家人。二姐和我都会早早地回家,帮老妈做点事。削电夹子是一种简单的手工劳动,用一把钢锯条做成的小刀,将电夹子周边和中心孔上的多余部分削去就行了。但要削得又好又快就不容易了,削多了报废,削少了不合格,要求两手配合协调。电夹子分公母,那时候的电线走线都是用瓷电夹子,母电夹子上二个凹槽,走线时,将二根电线放在凹槽中,上面用公电夹子压住,再钉在墙上。每个公的电夹子要削三刀,周边,底面和中心孔,母的电夹子要削五刀,二个凹槽各二,中心孔一刀。老妈靠削电夹子,每月大约能挣二十多块钱,相当于一个刚入厂工人的工资。
学校的搞各种劳动是家常便饭,每年的三个农忙季节都要去支农。
五一节前是春插,那时候田里的水还有点凉,同学们打着赤脚在水田里插一天的秧,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特别是田里的蚂蝗,是女生们的克星,某个女生一看到小腿上沾了蚂蝗,嘴里发出一声尖叫,手里的秧一丢,飞也似的跑到田埂上,双手不要命地一阵乱打,要把蚂蝗拍下来。蚂蝗是拍下来了,但她的双腿和双手都还在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还心有余悸。蚂蝗太可怕了,但她又不得不再次下田。女生们的胆子也就这样练了出来。男生倒是无所谓惧,一旦腿上沾了蚂蝗,只用手指一弹,蚂蝗立即缩成一团,掉落水中。要是那个男生也像女生那样,绝对要被全班同学笑掉大牙,胆小的男生也只有打落牙齿往嘴里吞,强作镇静地处理蚂蝗。
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也是我们支援双抢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去泗汾农场支援双抢,白天割禾,晚上自带草席睡在农场的谷仓里,谷仓里的谷须须混到身上,痒得人受不了,天气又热,关了门就热得人更难受,打开门虽然有一点凉风吹进来,但成群的蚊子也随之而来,整晚都被扰得睡不着觉。我只好到谷仓外面去,躺在田埂上数星星,数着数着反而睡着了,第二天早晨起来,才发现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蚊子叮的红坨坨。
秋收的时候就好玩多了,还可以享享口福,香瓜、桔子什么的还是可以吃到的,田里也干爽,只是要小心割禾时别割到手。
每个学生都准备有一套工具,随时准备参加劳动。每个班都在为去韶山和安源参观而筹集经费。估计是吴国强联系的,同学们自带工具到国光瓷厂去挑瓷泥,挑瓷泥要上一个很大的坡,每挑一担都要在中途休息几次。男生还好一点,毕竟许多人在家都是挑过水的。女生就难受了,她们在家未必都会做体力劳动,为了表现自己,这时个个都是牙关紧咬,颈皮绷直,小腿打颤装硬汉。秋秋因连日的劳动,肩肿疼痛,垫了一块毛巾在肩上,就在斗私批修会上被指为小资产阶级意识作怪。
也不知道是谁联系的,我们又去醴浏铁路的黄泥坳车站卸红砖,要把一整个火车货车的红砖一担担地挑到站台上码好,小火车一货车的红砖是二十吨重,装卸费是0.4元/吨,共8元钱。我们是吃了晚饭才去的,大约从下午6点开始,一直挑到半夜十二点多才挑完一车的砖头。在又累又饿的情况下,同学们的体力早已透支,一个个都是双眼发黑,双腿打颤,步履蹒跚地走回家。特别是有些女生,胆子小,天又黑,又不敢向老师和同学求助,天知道是怎么走回家的。这种装卸货车的工作不好做,一旦接下任务,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否则,第二天车箱就被拖走了。转运工作对时间的要求没有那么严格(转运就是把站台上的货物转移到仓库或者堆场),但是搬运的距离可能更远,但工价却更低,转运费0.35/吨。我们就在黄泥坳车站转运过烧炭,花的时间更多,二天时间转运一车,但是,人没有那么辛苦。
当时,醴陵至株洲的火车票价是0.8元,醴陵至萍乡的票价是0.6元,株洲到韶山的票价是0.6元,光是来回的火车票,每人就需要4元。也就是说,我们挑了半个下午加一晚上的砖,才挣到二个人去韶山和安源的火车票,还没有算从萍乡去安源的汽车票和住二个晚上的住宿费。52个同学要208元的火车票钱,我们要卸26车,共5000吨红砖。照此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好在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在1970年十月底,我们终于赚够了去韶山的钱。
1970年11月初,我们全班同学排着早已经操练好的队列,衣服口衣袋里兜着家里给的几斤粮票和三五块钱,高高兴兴地前往韶山参观,这也是我第一次去韶山。当天下午就坐由萍乡开往株洲的火车到株洲转车。在株洲火车站广场左边街上的小旅店里住了一晚,第二清早再坐由株洲开往韶山的火车到韶山,我们随着人流出了韶山火车站,看到的是一个不大的站前广场,广场前面就是韶山大饭店,餐厅很大,摆了很多桌子。旁边还有一个韶山新华书店和一个邮电局,很多人在那里盖邮戳。站前广场左边有一块稍高的广场,周围种满花草树木,中间有一座毛主席挥手的雕像。广场有许多像我们一样到韶山参观的学生。参观完雕像后,我还在韶山新华书店买的 “毛选”,以作纪念。
毛选封面 韶山新华书店和陈列馆盖了章 毛选的版权页然后,全班同学排成行军队列,扛着一面红旗,沿着韶山水库旁边的一条公路,向韶山冲的旧居进发,一路还要唱歌,喊口号,花了二个多小时,才走到韶山冲。旧居的人太多了,我们排着队在里面转了一圈,一个个还激动不已,然后再参观纪念馆和韶山小学。吃完午饭后,又匆匆忙忙地往韶山火车站赶,准备搭下午的火车返回。这一天参观下来,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里路,同学们也累得够戗。
第二年,我们班又组织去了安源煤矿参观,先是坐火车到萍乡,再坐汽车去安源煤矿,安源煤矿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去煤矿的坑口看一下,然后到安源煤矿大罢工纪念馆看一看,就是馆里面的一幅“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画还有印象。意想不到的是,我们还遇到了几个金色头发,白皮肤的外国人,引得同学们好奇心大起。最大的问题是吃饭,萍乡和安源煤矿都是属于江西省,湖南粮票用不上,要用全国粮票,有些同学只有湖南粮票,吃不了饭,只好到其他同学那里借。
两年的初中生活就这样在半工半读中过去,我们虽然吃了一些苦头,但也得到了煅炼,更是在不知不觉长大。
感谢秋秋为本文提供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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