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漂移

作者: 淡柠 | 来源:发表于2019-03-12 16:44 被阅读161次

    没想到在故乡会存在这样的东西。

    一山二十层高的公寓楼,被早晨的寒雾吞噬穿插。而事实上,那不过是水泥钢筋和资金不足的半成品,是个架子,怪兽一般席地而坐却遮天蔽日。柱子构成的一面面好像都是嘲讽的嘴脸。

    风拂过他身体,不觉便将注意力转回来。

    当行李箱放在房间里的时候,陈斌总觉得自己依旧是漂泊状态,纵使它是放在家里,故乡的家。自打上大学开始,一年也就回来那么一两次,通常都是过年的时候回来一次。寒假很短,尤其是对他而言。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总是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可是他也慢慢地发现与故乡的联系除了血脉还有什么?故乡二字或许可以解作“已故之地”,回不去的,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甚至其实都说不上思念。故乡话音在外面听不到,在外面也没有那些复杂陌生的宗亲关系。吃的东西不去闻到,不去想到也就会遗忘掉了,胃也都适应了外面的食物。故乡人之间的梗和语境,自认为老套无趣。对那些习俗则更多地表示厌恶与不屑。

    渐行渐远的因素很多,不可一一列举。可更悲伤的是,远方也没有安心之处。陈斌觉得自己两边都融不进去,仿佛行李箱有存在空间的地方都是他乡,而他只是他乡之鬼。可能那个银色的26寸行李箱便是他的家,一切。随他个人一起飘零无定处。也可能行李箱本身就是一个飘零的标志和必备。毕竟究其本质也就是一个移动方便的大箱子,一个人的衣食住行它便可占两三样。

    “滴!”

    手机上的交通软件更新了列车信息。

    陈斌往外面望去只见晚照映人。令他又想起中学的日子,放学时骑着单车好似在追赶前方落日般回家。从学校到家的路途,有一段便是东西向的,红红落日可不就挂在他前方么?

    陈斌提着行李箱下楼,忽然又想起曾今奶奶总是要送他下楼的,总不忘叮嘱些生活琐碎,以至于那时他总觉得很烦。可能自己是个好独行不好独居的人?可到头来,自己竟一直是单身。

    毕业几年的他,偶尔也会想起校园里那些漂亮的女生和白发的先生,然后试着去追忆一些称得上是美好的记忆。

    既然回忆,那为什么不约上大学同学出来游玩同聚,或是回母校看看呢?

    陈斌忘记是谁说过这么一句话,喜欢热闹又疏离就是现代人。

    事实上,陈斌自己把那些东西全粉碎了,他自我放逐般,以比在校园时更加决绝的诡异心态将自己放逐了,几乎成了一个被遗忘的毕业生和同学。

    将群退了,把n个不熟的“好友”删除了,与曾经的几个兄弟也各自天涯,至于“母校”两个字,那所学校在他看来根本就称不上,就算想到也只会加上“垃圾”的前缀去修饰。

    可是不可否认地,陈斌真的累。做着一份说不上多喜欢的工作却没有挣脱的勇气和资本,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孤单,同事里没人和他有相同的那些爱好。但是他又很清楚地不想自己变得自我怜悯起来,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取的。那些曾经的经历也告诉他,什么是自己想要的。可是想,并不一定能得到,这是最大的现实。

    他的这些那些精神困境没有任何人知道,再加上他本来就是惯于沉默也不会侃侃而谈的人,自然也就倍觉压抑了。好几次他用拳头砸软软的床垫,嘴大大地张着却喊不出来。他幻想过很多次很多次自己站在山巅大喊的样子,可是终究没有实现。

    陈斌坐在列车座位上,刷着手机上的信息,光亮刺激着他半睁的眼眸。他看见几个留在大学那座城市的同学晒出了结婚证,恍惚间他才发现原来今天是情人节。

    “情人节快乐。”

    有些狗粮已经是从大学吃到现在,但也与他无关,毕竟大家只不过是有着一段没几个共同点的大学时光罢了。

    列车沿着铁轨不停向前,像他的思绪延伸。

    嗯,那年说好的毕业旅行也没有实现,几个人只能互相承诺着不知几年后的聚会。

    那厮和前任应该没复合吧,连张合照都没有,真是人生遗憾啊。

    他们两个倒是依旧,果然自己当年放下执念是对的。

    健哥,嗯都忘了,说是自杀了吧?

    那个搞文学的好像至今也没听说过出什么书吧,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突然,陈斌看到一个做了小姑子的朋友发的大侄女照片。

    生命。

    他想不出那两年自己与死亡的关系,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先是爷爷的弟弟,弟媳——按家乡那边的话叫“老叔”,“老婶”——的接连身死,相差竟不出两个月。然后是一个“老舅”的死亡,在一年的中秋前后,因为都是头七那天出殡,所以都是一种连续的拖延的悲伤。而后是外公,在五一节前几天。最后是好友至亲的死亡。

    而他唯一出席的就是外公的葬礼。想起来现在他都很清楚,那天在假条上的理由一栏写的是“出席葬礼”几个字,没掩饰什么,还是在节后与大部分人相逆而行,他也还记得有一次拿些药给外公时,没有认出那个真的变化很大的老人。

    是真的没有认出来,差点要问外婆,外公在哪。仿佛收到一股冲击,翻天覆地或许可以来形容那种感觉,尽管也有一般一年过年时才见一次的原因。全白的头发,不知道是不是假发,记得原来还挺黑厚密的。还是说是化疗之故?嗯,还有一眼扫去可见的皮包骨大腿。

    他逃也似的离开,骑上无牌电瓶车像溃败之军,难道“重病”二字真的是这样的吗?他越发怀疑语言文字的表达力。

    前面几个人在某种意义上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而他对于他们的终结却难用“听闻”“见证”来表示。所有都是微信上简短的语音“通知”,来自于母亲。唯独那句“你外公去世了”是用文字打出来的,他不知道当时发送者是怎么冷静一笔一笔在手机屏幕上写下的,可能手机还有识别错误的时候,那么便需要重新打。可能算是第一时间告诉的他,又怕打扰到,所以就遵循如果不是在平常聊天的特殊时候,发文字的习惯。

    他记得当时看到那条信息时,他刚下课在食堂排队准备用微信付款时冲出来的。通常上课他都是关掉所有软件和流量,并调成静音的。一时间他忽觉思绪如麻,这种行为倒不是什么“好学生,好孩子”,事实上他极度厌恶别人这样说他。只不过是日常怕死。而这种近于失联的状态也有黑天鹅的时候。他尤记得有一次在专业课上无聊打开手机看电子书时,不小心按到了语音键,于是在课堂上骤时响起几句文字。声音是抑扬顿挫的男音,丑陋至极。他也不知道当时老师有没有发现是他,只记得他面带微笑地说了句“不知死活”。

    对于两个好友至亲的死,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说两句安抚的话,毕竟生死面前,人类根本无能为力,而当事人在那刻真的到来时,也只能试着去从容点。

    总之,那两年,他大学的两年,终是不免和死亡打上了交道。价值观和世界观上,和死亡博弈多次。“见证,”“听闻”“经历”,或是其他一些词语也好,都不是那么准确。他总归觉得自己对于死亡这样的大事有了一些考虑。而如果纵使连了解和思考都说不上的话,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那至少他还是觉得在谈论的时候不再似以往那么空洞。

    故乡人忌讳或者说不善于谈论死亡话题,擦边球都难以接受。只有小孩才会问,“xx怎么了,他怎么躺在那里?”也只有那些故乡人会把一个人的生死,梦境和遭遇尽化作金木水火土以及十二生肖从而幻想能中上一次六合彩暴富。

    他记得一个作家说过,真正意义上一个人的终结是在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也逝去的时候。而一位改变了撒哈拉沙漠的诗人则认为,死亡不是问题,不死才是问题。当年龄渐长,二十风华一时,三十而立难立,四十不惑未知,五十半百赢来黄金十年,人们终会与死亡直面,仿佛从互联网上来到现实见网友。

    在某天,忽然发觉手脚风湿了,腰不行了,牙口不行了,某次干点轻活时站不稳,血压忽悠了,才拾得一个“老”字。

    既然无法改变穷富,生死,能做的就是从生死将注意力转移到生活本身来。皆为平常事,思考过后的平常心待之可能是最好的。就算痛楚袭人,活着的人总得好好活着才对,节哀是必须的,顺不顺变,它总是过去式了。

    陈斌觉得有些累,可是还要赶路呢。

    该幸福的要幸福,想奋斗的得奋斗,时间只能去向酒杯重逢。

    新幻想旧幻想,曾经拥有的,不能得到的,已然失去的,都是虚妄。

    反正行李箱,在铁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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